萧梧这一逛就逛到了掌灯时分,他与无情回到楼中,白榉正在挑灯。
温黄的灯光洒在白榉的脸上,她在白楼向来不拘束,此时散着头发,一手护了灯,木阁雕阑,星辰夜色都给她做了背景,她见杨无情与萧梧都回来了,便弯下腰来,将放在地上的灯笼提起来,那灯笼绘着碧叶海棠,竟也不及含笑的白榉艳丽。
杨无情心中一暖,接过了白榉手中的那盏小灯,萧梧摇头无奈道,”你这是在怪我将无情带出去太久了吗?”
“白榉怎敢。”妖精般的女子赶紧摇头否认,她眨了眨眼睛,故作震惊的瞧着萧梧道:“楼主怎么会这么想呢?”
萧梧叹气,他伸手指了指白榉的身后,两个白楼里专门掌灯的小厮垂着手恭恭敬敬的站着,“若不是怨我,这灯哪劳的动你提着?”
白榉遮面一笑,她左手指尖拢在长袖下,偷偷地去够杨无情的手掌,杨无情拉住了她将她冷凉的手指包裹住,萧梧翻了个白眼,他们三人亲如兄妹,人前虽有上下之分,人后却并不计较这些,萧梧摆了摆手里的折扇,“好了,别在我眼前这般恩爱,我可是会记恨的。”
白榉吐了吐舌头,她牵着杨无情往老堂的住处去了,独把一个萧梧留在冷风里,一盏灯都不给他留下,萧梧但见秋风寥落,黄叶遍地,竟也生了思念之情。
“楼主,”唐思奴近身的侍从手里举着无衣庄的拜帖。
萧梧扫了一眼,他以折扇翻开首页,烫金的字体确如唐思奴所言,有种军旅之人的苍劲挺拔,“知道了,你把帖子拿下去,到思奴那儿归类吧。”
“是。”那侍从弯着腰倒退了两步,这才敢转身离去,萧梧不得不赞叹唐思奴的恭谨严肃,连身边侍从都比夏一生要守礼的多。
这一夜,无风也无雨,萧梧难得好眠。
无衣庄的拜帖约的早,而沈东明虽有瓜分上京之嫌,但为人豪爽坦率,也不曾有打压白楼的举动,萧梧不好先失了礼数,便早早的梳洗换衣,带了杨无情往无衣庄一叙。
甫一出门,萧梧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冷风,他往马车里一缩,为自己倒了杯刚温好的酒。
“该立冬了吧?”
杨无情驾车如履平地,毫不颠簸,萧梧懒洋洋的喝着酒,瞧着窗外流逝的景色。
“还有几天。”
“今年这么冷,立了冬怕就要下雪了,楼里御寒的衣物被衾还够么?”
“够。”
“那就好。”
萧梧不再说话了,上京中也有乞丐孤儿,萧梧刚刚就瞧见一个,窝在墙根里,破窑碗中还有半个馒头,被两三只老鼠啃着,那乞丐看着年幼,脸色紫青发肿,或许刚死没有多久,所以这块地还没被别人占去。
“唉”他只有轻轻叹息,这个生者的世界是残酷的,它不是不要你,只是它看不见你。
无衣庄的影子在薄雾中如同水墨泼就,这里原本是两处大宅,中间的墙壁坍塌了,又经过重新修葺,建成了而今的庄楼。
庄中似乎有人在抚琴,听不真切,杨无情将车稳稳当当的停在无衣庄前,萧梧走下车来,将衣裳下摆掸了一掸,披上件厚些的斗篷,等那看门的守卫进去通报。
过不多时,那琴声就停了,接着沈东明笑意洋洋的走出来,隔得老远就道:“萧楼主,久仰久仰。”
萧梧以为他要抬手行礼,却不料沈东明先围着他看了一圈,然后一个熊抱,勾肩搭背的引他进庄,“萧楼主果然如传说中所言俊俏不凡,人中之龙,不错不错。”
“沈庄主却和传言中有些不同……”萧梧小心避开沈东明的亲密之举。
“哦?哪里不同?”沈东明看上去全然不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不妥,他捋了两把胡子,好奇的问道。
“沈庄主似乎比传说中要……活泼点。”
萧梧脱了斗篷,他随身一把折扇,眉目微微的眯着,活像只精于算计的狐狸。
沈思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萧楼主不要介意,老夫喜好交友,若是见到了对自己脾气的人,就难免逾矩,我那女儿常常提醒,可我就是改不过来啊,哈哈哈。”
“庄主真性情,萧某并无责怪之意。”
话正说着,沈思明带着萧梧往茶室去,这一路沿着庄中园林而行,处处可见奇景,瀑布假山后还有一湾温泉,水雾蒸腾,贴着地面之处如被薄雪,人一过,便悠的散了开去,竟似踏入了人间仙境。
“昨日听雪晴说,萧楼主曾在街上为她解围?”
“不敢,只是举手之劳,沈小姐温顺和柔,不愿当街与人冲突罢了。”
茶室清幽,建在一片竹林当中,门前环绕一道木制回廊,廊上空放着一架古琴,弹琴的人不在,萧梧探下身子,他的手笔直修长,骨节分明,指尖轻轻掠过弦上,泠淙回响便激荡在竹林间,“好琴。”
“萧楼主也懂音律?!”沈东明更加的惊喜,他对萧梧十分的满意,恨不得现下就提及婚事。
“我只会吹排箫,这琴却不会弹。”萧梧笑着站了起来,茶室里头有动静,他故作不知的看向沈东明,“里面……”
“是小女。”
跪坐在门后两侧的美貌女子将珠帘卷了起来,杨无情被挡在茶室外,只让沈东明与萧梧两个人进去了。
沈雪晴正在煎茶,她是那种极适居于家的女子,恬淡安静,不争不扰,秋声都在她的身畔温柔了起来。
她的面前,小火煮着泉水,在小室里发出“咕咕”的声响,两个江湖人瞬间就平和了心境。萧梧与沈东明随意的坐着,听水声,风声,鸟鸣声。
过一会儿,沈雪晴自薄帐后走出,手里拖着茶壶与茶盏,清香缓缓蔓延,萦绕其室,她举杯为萧梧注入半盏茶水,萧梧抿了一口,叹道:“雨前龙井能有这般极致的清香与厚重感,真是难得。”
沈雪晴松了一口气,她生怕自己不曾做到最好,这壶茶她试了十八种水,从昨日晚上到今早四更,最后选定麦芒上的露水,只把小雨累得到现在还赖在床上不想起来呢。
沈东明见时机成熟了,便开口道,“我这女儿知书达理,温柔聪慧,只是不会武功,老夫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想在有生之年为她寻一个归宿,能够好好的保护她。”
沈雪晴脸一红,却并没有阻止她的父亲继续说下去,沈东明便继续道:“不知萧楼主可有意与我无衣庄配成连理?”
“这……”萧梧很是为难,“沈姑娘确实好,只是萧某已有意中人了。”
沈雪晴脸色发白,她低垂着眼睛,双手死死的抓着裙裾。
“什么意中人?”沈东明拍案而起,“老夫在上京也有段时日了,就从没听说你和哪个姑娘走的近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女儿也瞧不起我无衣庄!”
“爹……”沈雪晴拉住了拂袖而去的沈东明,“你不要为难萧公子。”
“女儿啊,这萧梧他宁可撒谎也不要娶你,你怎么就不生气呢!”
“爹!”沈雪晴急了,“是我们不好,没有事先问清楚,再说,哪有我喜欢人家就要人家也必须喜欢我的道理。”
“你!”沈东明从来说不过自己这唯一的女儿,只能又气哼哼的坐了回去,沈雪晴强带笑意,为萧梧又沏上一杯茶。
“萧楼主不要介意,是我爹冲动了,我以茶代酒,给你陪个不是。”
“沈姑娘……”萧梧只能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萧某人心已冷,与你并不相配,如果我今日答应了,他日却弃姑娘而去才是天大的罪过。你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遇到一个比萧某懂珍惜的人。”
沈雪晴摇了摇头,“我等了很多年,才等到萧公子,若要再等下去,就太难太难了。”
儿女情长,最易误人一生啊。
萧梧在回去的马车上轻叹,“我已经在这江湖里摸爬滚打太久了,血都是冷的,那沈姑娘不同,这么纯良的人已经不多了。”
杨无情不说话,他懂萧梧的意思,所以也不好劝他。这世上有的人杀人,有的人救人,他们注定是明暗的两端,不能交融,那沈雪晴是救人的人,但萧梧却是杀人的人。但杨无情却有一句话没有问,若是以前的萧梧,有无衣庄这层利害关系在里面,就算拒绝也必是十分委婉,要先将沈雪晴利用完了再说,可现在,萧梧却一句话断了后路,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拒绝的。
此刻,还有另一个杀人的人打江南往上京而来,她渡江的时候编了很多很多的谎话,一句一句的说给那船夫听,再一句一句的将之推翻,那船夫摇着桨打着号子,在烟波浩渺的江面上唱一首民歌,夏一生与他其实谁也听不懂谁说话,但分别的时候居然还有些伤感。
夏一生在渡头上伸了伸懒腰,她已经懒得去想那些糊弄萧梧的话了,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她与萧梧也没少相互算计。
上京很大,船靠岸时天色也已不早了,算算时辰,宵禁前是断然赶不到白楼的,所以夏一生只好先找一处离渡口近一点的客栈落脚。她知道自她到达上京的那一刻起,已经有人在留意她的行踪了,但她并不清楚是哪一方的人马。她沉住气,将伶仃剑自腰间滑入袖中,幸而她在船上那几日过得算是安心,睡得也好,上京的夜凶险,她可是万万不敢松懈的。
(囧,还是放不下各位小天使,还是把第一卷更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