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脏兮兮的白色长袍,黑发明明不是自来卷,偏偏卷得乱糟糟,拉渣胡子从耳际一路蔓延到下巴,还带出了一丛羊胡子。他歪斜地靠着一匹高大骆驼的驼峰,垂落下来的右手抓着一个酒瓶,看不清阵容,看不明岁数。骆驼背向落日,踩着长长的背影行进,身后留下了一个个歪歪斜斜的骆驼脚印。
突然,他一个猛子立了起来。看了看周围,嘴里含含糊糊喃喃自语:“哎若,骆子啊骆子,你都把我带到哪里了?”
他皱起眉头,眼睛快眯成一条缝,手捏着一块白色的丝质手帕,狼狈地擦拭从额头、两颊的毛孔中渗出的汗液所汇聚成的汗流。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摇摇欲坠的醉汉,似乎一不小心就会从驼峰上跌倒下来,从此再也爬不起来。他的名字叫叶一凡。他已经在沙漠迷失了好久好久了,至于有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还可以继续苟活下去,至少走出沙漠是没问题的。不仅因为他的储蓄袋还有足够多的粮食和淡水,还因为他对已经过了四年流浪生活的自己有足够的信心。上天让他几次三番死里逃生,不会让他在这小小的沙漠阴沟翻船。至少他觉得之前有几次他想死都死不了,这次大概同样如此。
太久没见过人类和人声,他是多么渴望见到一处人类文明,和人们说上几句话。即使得到的是诸如“疯子”、“神经病”之类难听的词语,那也是一种享受。起码那些糟糕的词语,依然能够说明,他是个堂堂正正的人。骆驼迈上了一个沙丘。绿铭洲就像一块翠绿的宝石,撞进了叶一凡的眼球;又像一颗种子,骤然间扎进了他的心脏,开出一朵希望的绿花。他努力睁了睁自己的眼睛,再用手指把眼皮撑到极限,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前方真的有一片绿洲。
他心里很是兴奋,驱赶骆驼加速前进。骆驼估计也是累坏了,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叶一凡一个不稳,从骆驼上摔了下来,从沙丘一路翻滚下去,一直滚到沙丘谷底才停住,半边身体埋进了余热未散的沙子里。他跳了起来,快速拍去身上炙热的沙子,皱着鼻子闻了闻身上的焦味。他突然拉开长袍脱去裤头,闭上眼睛,嘴巴自言自语道:“有尿利尿直须尿,莫待无尿空抖鸟。”一条长长的水柱从裆部迸射而出,浇到沙子上立马发出“嗤嗤”的声响,瞬间化为了蒸汽。也不知道他憋了几许几何。叶一凡撒了十多分钟,绑好裤头,睁开双睛,大呼一声:“那个舒爽!”
他捡起酒瓶,努力使自己站稳点,远远看着绿洲,笑了笑,打开瓶盖喝了一口酒,嘴里振振有词:“平生四处无以家,举杯邀月自为侠。邀月?”他回头看了看西方,夕阳已经完全不见了,再回头看向绿洲,绿洲上已经挂上了一轮明月。他打了个酒隔,举起酒杯,“对,对对,就是邀月,举杯邀月自为侠。”他又灌了一口酒,低头看看酒瓶,“痛杯诗胀临酒意,袖手一挥忘天涯。”最后他头也不回,将空酒瓶扔到后方驼峰上挂绑着的竹篓里,最后步履歪歪扭扭走向绿洲。骆驼在身后乖乖地跟了上去。
他没有欣喜若狂,像疯子一样冲向绿洲。他这四年的流浪生活告诉自己,在任何场合内心都要淡定,轻易将心事和情绪显露,是件很愚蠢的事情。他记忆中清楚记得,地图上可没有标注塔克大沙漠有过这片美丽的绿洲。尽管表面欣喜,不过他并没有乱了方寸。
来到水草丰茂的月型带状河水前边,他踩了一脚自己的白色长袍,险些将自己摔倒。他挽起袖子,捧起带着暖温的澄清河水,往脸上、脖子上不断地泼洗。简单梳洗完毕,他留下骆驼在河边饮水,独自背着一个破了一个角的竹篓走向命运客栈。
先前给凯服务过的服务员站在门边,以对待凯同样的好态度请他进来,并没有鄙夷叶一凡脏兮兮乱糟糟的样子。
饭菜上好之后,服务员再次笔挺地站在门口边。叶一凡一边吃饭菜一边环顾四周,见到角落里衣着戴着金属眼罩的壮汉自顾自地喝酒,没有动过半点饭菜。半圆形复古式柜台后一个老头闭着眼睛一边扑闪着白色的羽毛扇一边摇晃着藤椅。整个客栈的装修古色古香。光洁的古铜色木地板上成品字形摆放着三张胡桃木叶圆形桌子和椅子,如今只剩一张空桌子。叶一凡从储物袋取出了一台老旧的相机,离开桌子“卡擦卡擦”就拍了好几张照片。最后他给中年人拍了张,给服务生拍了张。最后他一步步走近角落里的壮汉。
叶一凡对好焦,刚准备按下快门。一道剑气一闪而过,相机裂成了两半。寒意从鼻尖迅速传遍了叶一凡的全身,先前喝下的酒液都化作冷汗。瞪大了双眼的叶一凡像被定身了一般一动不动,两只手各抓着一半相机,鼻尖上被划开的一道小口,血液正涓涓流下。一把漆黑的长剑“嗖”的一声回归剑鞘,凯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举起酒杯送入嘴里。
“年轻人,你应该知道未经主人允许就拍照是件很没礼貌的事情吧。这位先生也许只是想给你点警告而已。没吓着吧!饭菜快凉了,赶紧吃吧!”中年人终于说了几句话,不过躺着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浅笑依旧。“各位对不起了,我只是觉得这个客栈很有特色。没经你们的同意就拍照是我的不对。希望大家原谅!”说完叶一凡一一弯腰,低头致歉。凯不为所动,一言不发。老人家只是笑意浓了一点。服务员依然挂着他招牌式的微笑。客栈一时间陷入了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