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比起当年在战场上的那些梦都还要长很多,梦里有父慈子孝,有春意融融,有欢声笑语,一切雪冷求而不得的,在梦里仿佛就都唾手可得了。梦越长,雪冷越分不清楚梦和现实的界限,明明是梦,却又偏生以为是现实。
她知道自己没有死,很奇怪,她好像是不死之身一般,总能奇迹般的死里逃生,是她命太好?亦或是命途太过多舛。
在梦着的时候,雪冷想了很多的事,例如自己如何能够不死,那些砸落的水晶和矿石没有万斤也有千斤;又例如自己怎么能睡在这软榻之上,难道这也只是个梦?
雪冷觉得是宇文青杉救自己出来的,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子是怎么把自己从那些乱石中挖出来,又是怎么带自己走出那个一个人都勉强才能过的一线天。
雪冷也有想过,就这样死了会不会更好,就不用面对荀昭夜日复一日的伤害和作践,也不用面对自己棋子一般斑驳的人生,她的十七岁,过得比普通人的三十七岁,四十七岁还要辛苦。她哭哭笑笑,或喜或悲,反正这是个梦。不会有别人看见。
于是当雪冷终于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宇文青杉,他胡子拉碴,一点也没有了目空一切的高傲,满眼的血丝激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崩坏。
雪冷想伸手摸摸他,又觉得有些痛,手臂可能是断了,于是她勾了勾嘴角,轻轻地说了句:“我回来了。”
不是我醒了,也不是我在哪,好像什么都可以扔下似的,雪冷的坚强让宇文青杉鼻子酸了好一阵:“是啊,欢迎你回来。”
当矿洞崩塌的时候,宇文青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种心情,仿佛是最心爱的玩具被撕烂?不是,或是最好的朋友的离散?也不是,只是觉得四肢百骸不由得自己控制的抖动起来,喉咙里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一遍遍喊她的名字:“雪冷……”没有回应。越是没有回应,他越是疯狂的扒开一块块的石头,他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是泪水模糊了视线,又或者是他眼前不断闪现的雪冷的样子挡住了这世间的一切。他不相信雪冷会死,他认定雪冷没有死,这个他好不容易越走越近的女子,怎么会死。
扒开上面的乱石,晶莹的水晶包裹住了雪冷,她安静的趴在那里,好像刚为他吸完毒血时一样,有一点疲惫,宇文青杉的双手已经破皮露骨,水晶偏又不像那些粗粝的矿石,滑腻,颗粒也小,宇文青杉从中午挖到日落,终于在日出前挖出了雪冷,确认雪冷还有气息的那一刻,宇文简直想要欢呼,但雪冷错位的多处骨骼还是触目惊心。他只好脱下自己的全部衣服,包裹住雪冷的全身,又剥下一整片的树皮作为支撑,小心将雪冷放上树皮担架,最后以拖拉的方式将雪冷拖出了一线天。
雪冷安静的在床上躺了三天,宇文青杉也在旁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三天,雪冷睡得越久,宇文青杉就越想让雪冷把眼睛睁开,他想看看她眼睛里的亮晶晶,也想看她红彤彤的耳根子。所以当雪冷真的张开眼睛,对他笑的时候,他的四肢百骸都抖动着,他想带她远走高飞,立刻,马上。
雪冷断了三根肋骨,因为被压时身子微侧,左手左脚幸免于难,这样也就护住了这来之不易的紫晶鸢草,但右手右脚却都被压断了,雪冷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半边风,感觉自己怎么都不舒服,就开始对着宇文青杉使小性子,一会儿不肯吃饭,一会儿不肯说话,一会儿又嚷嚷着要宇文青杉出去。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姑娘,你可知道我是拼了命的把你救出来的,你不感激我,还作弄我!”宇文青杉实在没有碰过难糊弄的主,忍不住就嚷嚷开了。
“我可没求你救我。”雪冷心里甚是烦躁,忍不住嘴上就逞强了,“况且,我还救过你呢!”
“啊呀,说起这事,我还没跟你算清楚,既然你提了,我就要跟你好好分辨分辨!”宇文青杉也不管不顾了,袖子一撸摆出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你!一个女子,看遍了我全身,上下其手不说,还用嘴,用嘴……”
“用嘴什么用嘴,那还不是为了给你吸毒!”雪冷一时气结,这个呆子总是揪着这一点不放,人命关天,她哪有那个闲工夫去管那些五光十色。
“但你看了,也摸了,还亲了,你要对我负责!”
雪冷愣了愣,她想起了宇文的那声呢喃:“怎么负责?”
“天涯海角,跟我走。”宇文青杉的眼睛里也开始闪烁亮晶晶,雪冷生平第一次从一个男人看到对自己的亮晶晶,以前看到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荀昭夜看姐姐的时候吧。
宇文青杉突然的冷静和坚定也让雪冷冷静了下来:“宇文青杉,我是要回去的,我有自己的使命,我还有婚约。”
宇文青杉一挥袖:“这世上我敢说我会对你最好,你回去不会得到幸福的,你始终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为什么你不能做一回自己的主人呢?”
主人?她早就没有资格做什么主人了,雪氏灭门,她如弃履般被荀昭夜捡回家开始,她就没有资格了,她递上杀姐姐的长剑的时候,她连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也磨灭了:“我没有什么选择的资格,,棋子,如果不能走在棋盘上,那就连一步也不会动了。”雪冷垂下眼,这个一贯养尊处优的人终究是不会懂的,她的幸福只能建立在残忍上,或者对别人残忍,或者对自己残忍,“明天,回束城吧。我要把紫晶鸢草带回去,离半月之约时间不多了。”
话都说破了,她和宇文青杉相对无言,两个满腹心事的人,终究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里落花有意,醒来流水却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