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本名不叫熊大,也不是什么熊家的老大。只因他生得高大壮硕,比起其他同龄孩子来,足足要高出一个头还有余。而且这孩子生性宽厚,别人骂他他也不恼,别人逗弄他,他只是呵呵一笑从不见还手。起先学校的同学和他开玩笑,但是由于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小孩子从来叽叽喳喳麻雀似的闹个不停,他们又是山村里最为称职的“情报人员”,何况熊大又是那么的特殊为大家熟知,这个消息终于不胫而走,最后闹得满城皆知,于是他便有了“熊大”这威风凛凛却又带那么一点喜感的外号。
人高马大的熊大,天生一把好力气,担水、劈柴、拉纤、砸石样样难不倒他,连碾米厂的古董磨盘——牲口拉着都直喘气的东西,他只当玩具推着玩。山里的人家,谁家生了这样的娃,那是这家的福气,不仅干起活来是好把式,小小年纪就能干大人的活,身子板够硬又好养活,还有一把子使不完的大力气,直顶两头牲口还有余。虽然胃口是大了一点,但是他不挑,凡是吃的东西生熟他都不介意。哪怕你不能管他饱,把他赶到后山上,茂密的山林里,他能自己找食吃。
熊大满头满脸的机灵劲,就连他的眯缝眼里,也透着灵性的毫光,每个第一眼见着熊大的成人,都会忍不住一个激灵,“哎呀妈!”。无论语言功底有多么深厚,人们见到熊大的第一面,都只能感情丰沛、五味陈杂着,却又无可奈何的发出苍白的惊叹。“此子定非池中之物!”
可熟悉熊大的人都知道,这孩子却是个十成十的“傻大个子”。别看熊大虽然整天笑呵呵的,却不似缺心眼一般傻里傻气,但他傻就傻在——虽然看似对谁都笑呵呵的,但是真心里,他只对一个人好,一心一意,他只对这个人,连心窝子都肯掏。只对这一个人,除了这个人,其他的这世上无论谁人、何物,他都只是那样乐呵呵的一张脸没有变改,或许这个世上除了这个人以外,无论什么,哪怕是他自己,他都从来没有在乎过……
这个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后妈和父亲在熊大六岁那年生下了弟弟,弟弟是熊大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温暖,唯一的牵绊……
作为家中长子,熊大在家里并不受待见,地位也就比牲口高上那么一点,谁都能对他呼来喝去,我猜要是猪能说人话,兴许连家里猪圈里养的花斑猪也能够使唤得了他。从来都是如此,弟弟没出生之前就是这样了。所以被后妈和父亲视若珍宝的弟弟出生,也并没有给他在这家里卑微的地位创造有效的下降空间。
照理他不妒恨这个天资聪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弟弟,至少也该冷淡疏离,与这夺走他有朝一日或许还是可能享受到的父母温情的罪魁祸首保持距离。可是他偏偏没有,反而还死心塌地的比世上其他所有人都要怜爱这小家伙,这个世上除了弟弟之外,熊大什么也不在乎了。
后妈是在水乡长大的,与山里的人不一样,她一幅山里人少见的精致模样,眉眼细腻,嘴唇纤薄。可是这样一个娇柔的女人,那水嫩的樱桃口,吐起脏字骂起脏话来,却是一点不含糊,极尽尖酸与刻薄。她骂人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骂起人来后妈从不顾忌别人,也不顾忌她自己。熊大在家中地位本就低下,父亲若是不遂顺,酒喝醉了回来打后妈,最后家里的气总是会撒到熊大头上。
熊大的日子其实从来都不快活,好在无论怎样,弟弟总是粘着他,一口一个“哥哥”很亲热的叫着。
“摇哇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对我笑,叫我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吃完饼儿还有糕。”
“小耗子儿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喵喵喵,猫来了,叽哩咕噜滚下来。”
“蚂蚁看蛇是条龙,大象看蛇是条虫,不是龙,不是虫,捉拿田鼠是英雄。”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在家,放屁就是他。”
“跟人笑,一嘴毛,跟人走,变花狗!咿,咯咯咯咯~!”
这天是弟弟六岁生日,下学了,弟弟在前蹦蹦跳跳哼着童谣脚步轻快,熊大在后面捧着小书包不紧不慢的跟着,兄弟两人欢欢喜喜的回到家里。
“嗞啦”一声,刚回到家,熊大挂书包的时候,一不小心又把他那身紧巴巴的短襟衫给挣脱袖了。这身衣服本就已经不合身了,胳膊套进去,腕子后头还露出老大一截滑溜溜的小臂,可是这已经是家里最大号的衣服了,父亲穿着乘风飘,给他一穿就成了半截袖。衣服破了,无论还给不给补,但凡给大人知道了,一顿骂是少不了的。特别是与熊大沾了边,说不得又要讨一顿打。
果然就见后妈开了厢房门出来,熊大自觉的掂了条凳举过头顶,就打算顶着条凳跪到祖宗牌位前。
(这叫领罚,也作讨打,要领是竭力表现得低眉顺目态度诚恳,为的是打动行罚的人心之恻隐,这样行罚人多半下手也要轻一点。
可熊大不为这个,他一身上下早就给打皮实了,论重,论轻,藤条、竹篾子、劈材杆、烧火棍子、擀面杖、门栓什么的他全不在乎,只要你不怕浪费力气,想怎么打随你,他只是懒得麻烦尽量在简化程序哩。)
比起后妈,熊大更情愿是父亲动手,父亲下手虽然更狠,但是打得干净利索,邦邦邦十几棍子下去,心头恶气出了,棍子一丟,熊大再跪上半个小时也就结了。后妈动手就不一样了,她不常用家伙事,但是老拿指头戳熊大的脑门,还爱扯着熊大的领子又掐又拽的。熊大最受不了后妈骂骂咧咧的,边动手边骂,打一气骂一气,那家伙真是没完没了,是不是会演变成全村都来看笑话的闹剧,什么时候到她痛快,全得看她的心情。
弟弟一见他妈妈出来,马上就扑到妈妈的怀里撒娇“妈妈,妈妈,今天老师又夸我哩!我们今天又学了一首新诗,我背给你听……”小家伙一边钻到妈妈怀里撒娇,一边歪着脑袋给熊大打眼色。他在给熊大打掩护。
“小白眼狼!”母子亲昵的抵着额头“熊大别跪了,你表叔又来看你了。”出乎意料,但熊大马上就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怔在原地有点发懵,他发现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后妈说完抱着弟弟就要回屋,弟弟奶声奶气的央求“妈妈,我还要找哥哥玩~!”
“小崽子,到底要妈妈还是要玩?”后妈把眼睛瞪圆,弟弟不说话了。“还听不听妈妈的话了!?”
“听”弟弟委屈的妥协,回过头来眼巴巴的望着熊大。
熊大把条凳放下,还是跪下来对着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又转过来,对着后妈一拜,也磕了一个响头。
后妈不说话,撇着脸生生受了。
熊大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泥。“我走了!”他张了张嘴,就只说了这么一句。这是他跟弟弟最后的道别。
“哥哥!”弟弟在后妈怀里挣扎起来,他一只手推母亲,一手伸出去,要去抓住就要走出院门的熊大。
“哥哥!”小家伙都带了哭腔,他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两条腿倔强的在母亲的臂弯里胡乱蹬着。
“哥什么哥!”后妈一把按下小家伙划拉得急了的手臂,转身回屋去了。
这时候,院子外头也再看不到熊大的身影了。
上天安排今生我来做你的小孩
却将我忘在人间之外像飘落的尘埃
让我拥有动听的名字地球上的星星
可幽冷的光太难点亮几盏心灯
我将思想藏在自己尘封的世界
你难进入我难走出像无尽的迷墙
命若回音声息乱响到底是空旷
没有同伴形只影单生长
有口却难言有言竟难圆
难圆的如我般颗颗繁星点点
点点滴心酸将我召唤
向风的方向喊
妈妈星星的妈妈
你曾满含泪花却不悔陪伴我长大
妈妈牵我的小手
像牵着蜗牛在人潮中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