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苇潇18岁生日那天，第一次穿上了西装。
西装是黑色的，左右的袖口上各钉了四粒扣子，前襟却只有两粒，即使都扣上，胸前还是要露出来一大片。好在，他从家里带了一件白衬衫，还有一条黑色的腰带。腰带前有块金光闪闪的金属扣，上边印着他不认识的英文字母。贺晓东仔细端详了下这个金属扣，然后说：“你这腰带是英国的名牌啊，看不出你还是个富二代。”陈苇潇没有直接否认，但脸红了下。他知道这条皮带是在老家的农贸市场上买的，花了128块钱。是他去年高中毕业时，他老爹陈永豪送给他礼物。
以前穿衬衣时，他是从来不会把衣领下第一颗纽扣扣上的，但今天他须得扣上。因为在衣领下，贺晓东指导他打上了条红色的领带。红色的领带像是丝绸做的，系好后感觉亮闪闪的，这是贺晓东送给他的。早上起床后，贺晓东在床下抽屉里从一堆袜子、内裤中找到了这条领带。领带戴起来后显得很完美，但黑色西裤显得稍微有点长，好在脚下的黑皮鞋的后跟足足有3厘米高，这样走路时不至于踩到裤子。黑皮鞋，同样也是贺晓东早上从他床下找出来的。
租来的房间里只有洗漱间有半块镜子，用不干胶带粘贴在洗脸池上边。从镜子上沾满的牙膏沫子和剃须泡的痕迹，可以猜测它已经被很多人充分且过度地使用着。陈苇潇对着镜子把下巴上刚冒出的胡子剃干净了，刻意保留了点嘴唇上的胡须，也许这样看上去可以显得更成熟点。但这半块镜子照不完整自己的新形象，只能够对着它整理下头发和领带。
早上跟随贺晓东到了公司后，他才在门口的大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全身形象。公司租借的这家门店兴许以前是做发廊的，被隔离成一个个工位后，在靠近门口的会客沙发那里还保留着一面墙的穿衣镜。他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居然有些陌生，就像那些电视里的影视明星。但他很快就观察到，爱家地产里的所有人，包括6名女销售员，都像他一样穿着黑色的西服套装。不光是爱家地产，他们门店左边的美丽家园中介、右边的罗兰地产，还有街对边的诚志中介、21世纪好房，所有的人都穿着和他一样的黑色西装、黑色皮鞋，和白色的衬衣。于是，他又有些失望。
贺晓东干这行显然时间很长了，他不像陈苇潇那样对一切都显得好奇，眼镜四处乱看，而且心里想得很多。贺晓东是他的组长，上个月已经卖出了一套房，拿到了3万元的提成。从早上一进门店，贺晓东就一直保持着高昂的情绪。他先打开自己工位上的电脑，用鼠标滑弄着一个员工手册的文件，让陈苇潇坐在他面前的圆凳上，给他讲了一大通销售人员准则。半个小时的宣讲结束后，他就带领着包括陈苇潇在内的三名同样身穿黑色西装的销售人员，手捧着花花绿绿的宣传册，肩上抗着写满楼盘信息的“易拉宝”，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巡街工作。
在从门店到地铁口的路上，贺晓东滔滔不绝地向陈苇潇描述地产中介这一行业目前的火爆态势。“你爸是做生意的吧？你问问他，如今开饭店、办工厂、跑快递，哪样有利润？如今这个经济形式，只有地产还能赚钱，我都觉得自己入行太晚，错过了黄金时期。你看看我们洪店长，已经有500万身价了，你再打听一下我们包总，三年前入行，如今可是千万身价的人啦。SH几大牛逼的公司都在招兵买马，很多公司要挖我们包总，他都没有去。我们凭的是专业服务收费，你要从头学起，不要觉得干这个丢脸，只要卖出一套房子，你就可以在SH生活得很好！”
贺晓东要求他尽快记住附近一些新开发的楼盘，或者旧楼盘的名称、价位、朝向、距离地铁有多近、附近有那几路公交车、几所幼儿园、小学、多远的距离有电影院和超市等等，“这些是基本功，你必须要熟悉我们要推销的产品——就是我们所代理的这些楼房，然后给客户推荐。”陈苇潇发现，这些楼房基本上都要4万元一平方米，一平方米相当于他在苏北老家村里一个茅坑的大小，一个茅坑就要卖4万！！！他简直觉得这是一种骗人的生意，不会是传销吧？他计划先观察一天，然后再决定是否要在这里长期干下去。
陈苇潇的这一组人，今天的任务是在地铁1号线共富新村站2号出口发传单。他很快就发现，这个生意确实火爆，他们带来的三捆、近1千多页的宣传单在下午两点左右就派发完了，虽然有很多传单又被人扔进了街边的垃圾桶，但贺晓东认为，这样也达到了效果，至少让接过这份传单的人看了一眼。
“只要人看一眼，这个传单的意义就达到了。这就叫眼球经济，你晓得啊？”贺晓东对他说。然后要他赶紧回门店再去取三捆，“因为马上就是下班高峰，那些在城里上班的白领们都会从这个地铁口冒出来，他们就是我们最主要的客户群，我们要抢在下班高峰前，在这里布置好！”陈苇潇觉得组长说这句话的口气有点像电视里那些枪战片的老大，似乎要在这里布置一场对敌人的狙击战。
因为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很多下班的人手里都领着各种包装的月饼盒、礼品袋。到了晚上6、7点钟，陈苇潇也学会了手里拿着传单向地铁口的下班人流喊叫：“小姐要买房吧？我们在天河小区有套，你看看没有有兴趣？”他一边这么喊着，一边向那些从地铁口不断冒出来的人递着传单，但他发现很少有人伸手接过去，而贺晓东和其他的三名同事，则做得更有效率。他直接把一张张传单，往各个下班的人身手里塞，往他们背的双肩包里、挎包里、拎的马夹袋里塞。
在路边吃了盒饭后，贺晓东终于盼来了有意向目标客户。一对年轻的夫妻详细问了他关于附近一个楼盘情况，然后问现在能否去看一下。贺晓东赶紧掏出手机联系妥了房东，他叫上陈苇潇也一起去熟悉业务。一路上贺晓东口若悬河地回答两位客户的各种问题，一边夹杂着问对方：两位在哪里上班，收入多少？是准备公积金贷款？有小孩了吗？等等，这些拉家常也是有技巧的，因为综合这些信息他就很快可以分析出客户买房的决心有多大，准备买什么样的户型，如果看的第一家不满意，他如何向他们推荐第二套房源。
陈苇潇听得出神，一边使劲想要记着贺晓东说的每一句话。在小区门口他们遇到了保安的阻拦，陈苇潇觉得那保安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着，并且集中在腰带上那个金属扣上，似乎看出来这是在农贸市场128块钱买来的。贺晓东则显出很有经验的样子，他从容地给房东打了电话，然后向保安登记了要去的房主姓名和几栋几单元等信息，随后保安才收回紧盯着陈苇潇的目光，用门禁卡放了行。
这套三房两厅两卫的房子在32楼，他们乘坐电梯上去。这是陈苇潇第一次坐电梯上到这么高的楼层，从电梯门被打开看见明亮洁白的大理石地板开始，陈苇潇就发现自己的小腿肚有些发软，他觉得自己皮鞋鞋跟在地板上碰触的声音特别刺耳，感觉有些迈不出腿。好在贺晓东从西裤兜里摸出了两双鞋套，递给他穿上后，他方显得有些自然。
看完房后，贺晓东让年青夫妇留下了电话，表示如果有兴趣会进一步跟房东谈谈价格，然后又极力推荐了这个小区类似的另两套房源，让他们商量好后再跟他联系。出了小区大门口，与客户告别后，贺晓东就说，今天一天可以收工了。在返回公司的路上，陈苇潇的心还停留在刚才看的那套房子里，这是他第一次坐这么高的电梯，第一次走进一个SH人的家里。
他赞叹说这个房子真高、真漂亮，比他在苏北老家给那些老板们送外卖时，看见的那些楼房都漂亮。贺晓东对此表示很不屑，“这一套在我们公司代理的盘中，算是中等偏下的房型了，你还没有看见过SH的豪宅。”
“这个不算豪宅啊？啥样的房子才是豪宅？”
“豪宅比这个漂亮多了，有高层的，也有别墅。豪宅一是价格土豪，至少要10万元一平米的才叫豪宅，还有就是独栋的大别墅、带地下室，带花园、车库、酒窖、游泳池，我们包总就是专门代理这个的。”
“一套大别墅得卖多少钱啊？”
“这个要看地段，一般的至少要1000万吧，如果你能买出这么一套，佣金就够你一年不用上班了。”
晚上回到租借的房屋中，陈苇潇感到有些睡不着。白天地铁口那些车辆和人流的吵闹声似乎还留在耳朵眼里。下铺的贺晓东早就发出了鼾声，月光从窗帘缝隙里照进来，刚好落到他枕头的位置。他想起明天就应该是中秋节了，去年这个时候，他正在盐城帮父亲宰鸭子，他们家每天都要宰很多只鸭子，除了做盐水鸭还做板鸭和咸鸭蛋。陈家的盐水鸭比其他家晾晒的时间更长，主要在秋天桂花飘香的时候自然风干。因此在中秋节前后，是他们最忙的时候，而陈苇潇因此也没有正经过过一次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