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咄咄”,窗棂上似乎传来啄击的声音。
“啊?有敌情?”游子一咕噜身坐起来。挣扎着看看眼睛,窗外还是一片暗黑。恍惚间,才知道自己好像不在骁骑军了。
过来一会,才看清楚,熟悉的窗子,熟悉的房梁,熟悉的帷幔,熟悉的脂粉香。哦,是在老家的屋子里吗?
游子一下清醒过来。自己回到了家乡,这是自己从小长大的房间啊。想起来了,自己凯旋回来,全家人欢天喜地,杀鸡宰羊。
村里出了游子这样的巾帼大英雄,当上了大将军,还被皇帝册封为尚书郎。熟悉的乡亲,谁不来恭喜,不来看望,不来分享荣耀和喜悦呢?
要知道,在战火纷飞的这几年,阵亡的噩耗是年年都有,可活蹦乱跳凯旋回来倒真不多。凯旋回来,还荣升将军的更是从没听说过。
游子的荣归故里,成了全村的节日!
这些天,就在这样忙忙碌碌中度过,游子一家子好容易应付了一拨拨热情的乡亲,好容易劝走了苏福通和那些并肩一起征战多年,被女儿妆惊呆了的战友们。从此,就甜蜜地进入了一种连续的昏睡状态。天天睡,天天疲惫。
这也难怪啊,十年征战,几千个日日夜夜的劳乏啊。这十年,何曾睡过一个安生觉?防敌人偷袭,防女儿身被识破,防这个防那个,睡觉都要睁一只眼。就是铁人,也会又乏又累啊。
有时候闲下来,游子也想:不知道拓跋焘在做什么,是不是又要去征战?不知道崔浩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在和鲜卑贵族斗心机?不知道骁骑军的将士们在做什么,是休整,还是又奔赴了新的战场?不知道苏福通怎样,他当上了骁骑军首领、兵部羽林郎,可脾气急、火气燥,能带好这2万多将士吗?
想着想着,游子不由得又笑了。“何必这样痴呢!回家了,想这么多干嘛呢?那样的生活本来就不属于我,我只是路过。这里安静的闺阁才是我的世界,这里才是我的生活。”
“咄咄,咄咄”,窗棂上的啄击声再一次急促地传来。
“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在敲!”游子清醒了。“谁?”他低声问。
“花将军,别来无恙,故人来访,能不能开窗相见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黑狐?是你吗?”游子心中荡起一阵狂喜。又觉得自己是在五里梦中。赶忙穿衣起床,打开了窗子。
“正是我斛律齐,我是特来给将军道喜的”,随着这句话,一个修长的身影轻巧一跃,飘进了房间。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吗?祝贺我回家换回女儿装?”游子用火镰点起小烛,端详着烛光下的斛律齐。只见他一袭黑衣,绑着袖口和裤口,从上到下紧身利落。腰间悬剑,背后插着胡笛。修长的面颊在暗夜的衬托下更加白净。俊朗儒雅的外表下,是那份最让女孩子动心的冷傲和自信。
“花将军,不,花姑娘。你不欢迎我吗?”斛律齐看着面前的女孩,清秀轻盈,眉目含情:“当初,我知道你是女子,可真没想到,英姿飒爽的花将军还是这样一位天生丽质的少女。”
“哎,早不是少女了。十年征战,韶华已逝”。听了斛律齐的称赞,脸色一红,更增三分妩媚。
“在我眼里,现在的你正是最美的年纪,是天下最美的姑娘”,斛律齐温情款款地说。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四只手也不由握在了一起,紧紧握住再不移开:“我当然欢迎斛律将军来,只是担心你为了看我,在路上遇到危险”,说到这里,她语调慢慢低了下来。
“花姑娘,我在路上听到一个紧急讯息,才千里迢迢向你报信:拓跋焘听到你是女儿身,下旨要迎娶你入宫,迎亲的大臣已在路上了。”斛律齐急急说道:“我听到这个消息,就星夜赶来了。”
“啊?他真的要这样做?”游子心中一惊,半是喜半是忧。
喜的是,拓跋焘有情有意。知道了自己是女儿身就来迎娶。这下子,父亲再不用为自己的婚配发愁了。一入皇宫,花家的万千荣耀,更会被全村,乃至全州人羡慕。
忧的是,自己真的不想进宫。后宫向来是是非非,到处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一旦进宫,地位之争,宠爱之争,太子之争,从此就永无宁日。依着自己的性格,宁愿过个粗茶淡饭的小日子,也不喜欢这样的后宫算计。
再者说,拓跋焘越来越暴戾凶残,这样的男人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要嫁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权势?
其实,在内心深处,自己宁愿有一个斛律齐这样的男人。一个没什么野心的男人,一个内心恬淡的男人,一个风雅有趣能面对面谈心的男人,一个一起远离政事享受平淡时光的男人。
看忸怩犹豫的的样子,斛律齐有些急躁,充满酸楚地说:“花姑娘,恭喜你了。恭喜你要当娘娘了。你进宫可以,就是千万不能生太子。”
“哦!对了。‘子贵母死’”,这几个字一下在脑中灼烧起来。按照鲜卑族祖训,娘娘生下孩子,一旦被立为太子,母亲就要被赐死。这样的目的只有一个,为了防止外戚专权。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祖训过于残酷、过于极端,但谁也无法撼动。
觉得刚才的话似乎打动了对方,斛律齐实在忍不住了,直截了当地追问了一句:“花姑娘,你真的贪恋这魏国的皇后的荣耀吗?”
“我哪里贪恋皇后,只是你说的太突然。我有点乱了方寸,不知道该怎么做。”低低的声音从心中发出来:“我最怀念的是和你在沙漠中一起说话,一起骑马的那几天时光,真想就那样一直走呀走下去,快乐到永远。”
“我也是如此!斛律齐漂泊半生,一直在刀光剑影中过活,和花将军相处的几天,才让我知道了什么是人的日子。”说到动情处,斛律齐伸手握住了那双小手,叫出来,“花姑娘,我想得你好苦”。
“那我们怎么办?”星眼含泪,急切地问,“你快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走吧,一起漂泊江湖,远离皇宫,好不好?咱们南下到宋国吧,那里是汉人的地方。没有魏国的征战,和平安宁,到处繁华锦绣。”斛律齐拿出颈子上挂着的一个晶莹碧绿的翡翠麒麟,“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去世前还在嘱托我,让我有机会回去宋国看望外公,不要在漠北了。”
“那你的族人怎么办?你还是他们的可汗呢?”
斛律齐苦笑一下:“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没有心爱的人,一辈子看不到你,就是把整个天下都给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我的老父亲和小弟,姐妹怎么办呢?拓跋焘会不会恼羞成怒伤害他们?”
“不会,你有大功于国。翻下什么大罪,拓跋焘也不会怪罪你。这样吧,你给拓跋焘留下玉佩,再留一封信。就说杀戮太多,已经勘破红尘,决定皈依佛门,做一个比丘尼。希望他恩准。按照魏国的律令,一旦进入佛门,罪犯也可以免于处罚,何况是你呢?”
“好。就按你说的。”
十天之后,奉旨迎亲的使臣带着一封书信和一个玉佩回来,向拓跋焘交令。拓跋焘既生气又无奈,这件事只好放下了。
从此南朝宋国也有了汗血宝马,从此南朝宋国也有了胡笛潇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