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齐躺在地上,手中还握着游子的半截佩剑,另外半截剑头丢在一边,看上去是被非常锐利的刀剑硬生生削断的。
游子四面一看,账内并无人影,倚天剑和通灵指也不再跳动,看来杀手已经走远了。游子抢步走过去,抱起斛律齐。只见斛律齐眼光迷离,神色涣散,看到游子,嘴唇嚅动半天说:“……可汗夫人……”,一句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了。
“斛律将军!斛律将军!”游子心中酸痛,不由低声哭泣出来。
“将军有事吗?”一个中军弱弱地进账探问。平时游子有严令,有事去中军帐禀报,任何人不得贸进他的卧帐。所以,这个中军刚才听游子高喊,情知有异,这才来问。
“刚才有谁来过?”游子厉声问道。
中军看到地上一滩血迹,正在惊疑。听游子问起,忙回禀:“将军,刚才不曾有人来过啊。小人一直在门口,这个刺客怎么进来的呢?”
游子转念一想,斛律齐进来时也是悄无声息,何况能一剑杀死他的敌人呢。这些俗常的小卒又懂得什么,怪不得他们。于是一挥手:“出去!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这个斛律齐虽然是敌国柔然人,虽然刚刚见过两次面。可他的儒雅、高傲却给游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身边的这些男人,聪慧如崔浩,却手无缚鸡之力。勇猛如苏福通,却粗陋无文。霸气如拓跋焘,却让人不敢亲近。只有这个斛律齐,虽认识一天,却像是多年的挚友。他的风格气质已经深深印在了脑中,他的冷峭身影已经进入了女将军的心底。
秀眉微蹙,长睫微合,两串泪珠从女将军俏丽的脸上轻轻滑下,一滴滴洒落在斛律齐胸口,如同片片纯净的花瓣绽放盛开。
不禁要为自己的疏忽,在深深自责。要不是斛律齐把倚天剑换给自己,或者就不会被削断兵刃,肯定能多抵挡一阵。他被这样默默躺在自己的帐中!刺客的目标一定是自己,莫名其妙地,斛律齐为自己挡了刀。
“是谁杀了你,我一定要替你报仇”,游子怒火中烧,“斛律齐,我想救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救活?!天地一阴指!”这个念头在游子脑中一阵灼热:“对啊!!!一奶奶给了我天地一阴指,它能让死亡的器官重启,激活各项生命体征。我怎么一着急,就没想起它呢?”游子喜极而泣,嘴里嘟囔一句:“莫非,真的像一奶奶说的,我是个笨笨?”
游子轻轻放平斛律齐的身子,把他胸前衣服扯开。在他黑魆魆的胸毛和疙疙瘩瘩的肌肉中间,有一个深深创口,又深又长,凝结了一些暗红色的血块,边缘的皮肉翻卷着。
游子,试探地把自己左手通灵指慢慢靠近他的伤口,轻轻抚摸着他的胸膛。
奇迹发生了!胸前那早已凝固了的伤口又重新流出了鲜血,颜色也从暗红变成了鲜红,渐渐的,伤口生出了新肉,创面一点点收缩变小。直到完全愈合,没留下一点疤痕。
但斛律齐的身体还是僵硬冰冷。
“斛律齐,斛律齐,你怎么还不活过来?”游子轻声在耳边呼唤着。
夜更加深了,营中传来远远打更声。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游子轻轻一摸,斛律齐暗青色的脸冰凉透骨。他不死心,一遍遍轻轻抚摸斛律齐的创口,但斛律齐还是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难道是斛律齐死的太久了,难道天地一阴指我用得不对?”游子心里七上八下,像长了草一样。
难道,真的就不行了,救不活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是幻觉吗?游子闭着眼没敢动,怕一睁开眼,幻觉就此消失掉。
“疼!好疼!”轻轻一声呻吟在耳边响起,游子睁眼一看,只见斛律齐的鼻翼一张一翕,正传出粗重的呼吸,眼皮也在扑棱棱眨动着。
“斛律将军,斛律将军!”游子轻轻呼唤着。他不想让斛律齐知道“天地一阴指”的奥妙,就整理了一下衣襟把他胸口遮上。
斛律齐迷茫地四处张望,好半天,才模模糊糊看清了游子:“花将军,是你吗?我怎么在这里?”一开口,就全是疑惑。而游子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游子问道:“你想一想,刚才有没有和谁交手?”
“交手?我不记得。只记得出城,来送一把剑给你。”斛律齐地摇了摇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些血?我受伤了吗?”
“没有,是别人的血”,游子心里盘算,是什么样的对手,有这样凌厉的功夫。以漠北黑狐的身手,居然毫无还手之力,片刻之间,就被一剑穿心。
可是,游子满肚子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看这个架势,斛律齐刚才那段交手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存储下来。
忽地想起斛律齐上次临死前的那句话,游子脱口就问:“斛律将军,谁是可汗夫人?”
“可汗夫人?”斛律齐好像刚睡醒,脑子乱哄哄。他理了理头绪,想了一下说:“可汗夫人是一个女人,大概几个月前来到大檀可汗身边,深受宠爱,大家都不知道她们从哪里来的。”
“她们?”游子说:“莫非有好几个可汗夫人?”
“对,可汗夫人带着两个伴娘,也是她的贴身侍从。她们三个几乎形影不离,个个武功高强,而且身手非常诡异。后来,在围困云中城的时候,听说战死了两个,就剩可汗夫人一个了。”说到这里,斛律齐忽然停下来,抿着嘴角沉默半晌。才哽咽地开口说:“那次战败后,可汗夫人说要进城卧底。就是她唆使大檀可汗杀了天狼箭,也就是家严。然后带着人头,来投靠拓跋焘。”
“什么?可汗夫人杀了天狼箭?”游子大吃一惊,在这之前,大家都以为是步六狐杀的。为此,拓跋焘还免去了步六狐的死罪。原来竟然是可汗夫人杀了人,把人头送过来的。
不过,更让游子吃惊的是,眼前这个漠北黑狐竟然是天狼箭的儿子!天狼箭恰恰是自己的死敌,就是他几次三番地射杀自己。想到这里,游子心中一阵怨恨。
他不光怨恨天狼箭的凶残,更怨恨自己,竟然还把死敌的儿子当朋友,耗费天地一阴指插件去救他的命。这样恩仇相报的事,真是千古奇谭了。
“我这算什么?我一定称得上是天下第一大傻瓜了。”游子心中愤愤不平。
刚才满腔的悲伤瞬间变成了愤恨。
其实,能怪谁呢?平时只知天狼箭的绰号,却不知道天狼箭原来是斛律氏。
抬眼处,斛律齐从游子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怨毒。这怨毒像刀子一样,逼得斛律齐不由倒退了一步,他无言地低下头,黯然说:“家严也对两次箭射将军后悔莫及,他事后对将军的神勇赞不绝口。他说,不打不相识,能从他连环箭下逃生,将军你是第一人!多年来,他的箭法一直是求败无门,从未失手过。家严觉得,能遇到你这样的对手是他一生的幸运。”
说到这里,斛律齐指着游子肋下的宝剑说:“这把剑,也是家严临死前留给我的,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亲手送给将军。他说,两国交兵,虽然是对手。但你是他一生最值得尊敬的朋友。我想,这也是家严对将军的一份情意吧。希望将军能谅解。”
“不打不相识!遇到这样的对手是一生幸运!”游子慢慢品着这句话,心头豁然开朗,“恩仇”的死疙瘩一下解开了。
“是啊。没有天狼箭的神射,自己的功夫和应变也不可能磨砺出来。”现在想想,九霄空战、云中躲箭、百丈坠地,攻守变化酣畅淋漓。打那以后,游子的境界才上了一个新层次。也是从那以后,游子的通灵指才有了危机感应能力。
想想天狼箭这样的好汉糊里糊涂被可汗赐死,想想他临终嘱咐儿子赠剑的豁达豪情,游子心底的芥蒂一扫而光。他抬起头,眸子中精光闪动:“谢过令尊厚爱,木兰领受厚赠了。”
斛律齐脸上绽出一层轻松惬意的微笑,这也是相识以来游子第一次看到他笑。顿时觉得,这个黑狐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别有一番风度,忍不住又问:“你有什么打算,要向大檀可汗报仇?”
听了游子的问话,斛律齐面露狰狞,咬牙切齿说:“我父王宣誓忠于大檀可汗,所以才肯为他而死。我并没宣誓,他杀我父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好。那你就留在我营中吧。我任命你为先导官,带领大军奇袭柔然,活捉大檀可汗。你肯不肯?”游子问道。
“末将号称黑狐,一贯是大檀可汗的向导官,对深入漠北的各条道路,我都了如指掌。愿在花将军帐前效犬马之劳”,斛律齐慨然应允,接着话头一变:“不过,将军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