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再看,游子才发现,自己一身黄铜锁子甲,胸前挂着护心铜镜,肩上披着黑色的大斗篷。腰间配着军刀,后背还背着箭袋。脚上一双半高腰的战靴,两只靴子里一边插着一把短刀。
倒不是个太脂粉气娘娘腔的女人,他的心情逐步平和下来。就是胸前有个布带子勒着,胸前憋胀着疼,别处倒没什么不适。想想自己也是多虑,如果不像个爷们,怎能在军营里混迹十多年不露痕迹呢?
略一思索,游子慢慢把一爷爷传输给自己的信息拼接在一起,头脑逐渐变得清晰。缓了缓神,游子开口说:“我军以一对十,陛下这‘斩首战法’是出其不意的妙计。”一转头看到那些大将们眉宇间透露出忧郁和怯意,游子又说:“不过,陛下这种奇计也不能操之过急,鲁莽行事恐怕难以取胜……”
“你们汉人说话就是这样绕弯子,花将军,你平时也是有计谋的。今晚痛快点说,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你老像女人一样吞吞吐吐说话,寡人都要急死了。”这位天子虽然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帝王霸气,但到底年纪尚轻,有些沉不住气了。
“末将觉得,‘斩首战法’是妙棋也是险棋。一定要知己知彼,才能险中取胜。”游子说:“关键是,我们要摸清敌军的营寨是怎么扎的,敌军各部落兵力多少,敌军防御的薄弱点,有了这些,我军真的突袭出去,就会像鲜卑人平日宰牛那样,能把刀子插进牛骨头和骨头之间的缝隙,以无刃入有间,而不是砍到骨头上,折断了刀刃。”
听了这些话,有的将军默默点点头,也有的一脸不屑。
“小白脸,打仗不敢冲锋陷阵,尽说特么没用的屁话。还要看清敌军虚实?哼哼,花大将军,你干脆飞到天上,瞪眼去看看柔然营寨吧。”刚才说话的步六孤傲慢地一撇嘴,不怀好意地取笑说:“你要是真能探清楚什么敌军虚实,俺步六孤给你磕头认你做干爹。要是不行,就别在这里胡乱放屁了。”
大厅中轰然一阵狂笑,只有平日关系密切的几个人绷着脸,横眉立目地没吭气。
笑声过去,大家转头看着少年天子,听他怎么说。
“花将军这话有理,可咱们被困云中城中,被团团围住,怎么才能知己知彼呢?就算派出斥候,也未必能一两天就查清楚吧。可你也知道,咱们城中的粮草,只能支撑三天了……哎。寡人也想知己知彼,可事这么急,你总不能让寡人拓跋焘去占卜问天吧?”少年天子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坚毅的神情又升起来,傲然说道:“实在不行,我军就硬碰硬,用咱们大魏国的军刀试试柔然这块硬骨头。”
大厅里冷了场。大家在心里默默嘀咕着:“皇上说来容易,以一敌十,以咱们区区这点人马去突袭柔然最凶悍的中军,简直是拿鸡蛋碰石头”;“这个小皇上,倒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可弄不好,咱们大魏国这回就麻烦了”;“反正等死也是死,跟着陛下冲出去,或许能有生路”……
面对这样四面楚歌的困局,这些久经沙场的大将们也一个个心里发虚,手心出汗。
步六孤挑衅的话,游子倒没怎么生气。只是劝不动拓跋焘心中焦虑。他不自觉地跺着脚,搓着自己的两手。烛光下,一眼看到左手拇指上那三根粗大的金色寒毛,灵机一动:“对啊!我真笨,有这呼风唤雨的‘天知’插件,为什么不用?现在可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游子用手指轻轻摩擦着左手拇指,眯着眼睛把这两天方圆三百里的天气数据浏览了一遍。“哦,在西北200里外,恰好有强风,可以借过来。后天的东南方向,会有一团浓雾,能不要用一下呢?”
拿定了主意,游子灿然一笑,朗声说道:“末将谢过步六狐将军,我明天就飞到天上去探探柔然的虚实吧。步六孤将军,你这认爹的赌约真是个好主意啊。”
“什么?”听了这话,大厅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愣。这话什么意思呢?花将军平日里性格最是随和,怎么今天真要和步六孤要翻脸吗?
“你?!……”步六孤脸上怒气笼罩,大声吼道:“赌约当然不错,老子说话当然算数。你小子要是能飞出去探听敌军虚实,俺步六孤就给你磕头、认你当爹。不过,你要是飞不到天上,你可得给我磕三个头,认我当爹啊!”
“都住嘴!”拓跋焘脸色一沉:“现在什么时候了,大敌当前,十倍柔然军围困我云中城。你们两个都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大将,这时候还为一点小事斗气,简直胡闹!”
“陛下误会末将意思了。末将是受到步六孤将军这个赌约的启发,想飞出城去探听敌军虚实。”游子向着拓跋焘插手施礼:“我是真觉得他这话真的不错。”
“花将军,不要再胡闹了”,拓跋焘有些生气了:“寡人的话都不听了吗?”
“末将不是气话。陛下听说过‘人鸢子’吧?”游子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人鸢子’?寡人倒是听说过。听说是那些柔然人虐杀我边民的酷刑,把人捆在绳子上,打马飞奔,直到将人拖得飞到空中,像纸鸢一样。”拓跋焘说。
“正是如此,纸鸢是西汉开国大将淮阴侯韩信发明。最初就是用在军事上传递信息、超越险阻的。后来,才成了孩童们的玩具。”游子看大家都在侧耳倾听:“末将想效仿淮阴侯韩信,让人准备千丈长绳,把我放到天上,我鸟瞰一下柔然军中虚实。”
听了这话,大家面面相觑,脸上都是有些半信半疑。
“你这不是真的吧?人能飞上天去?”步六孤一脸不信任。
参军崔浩说:“陛下,花将军此计甚妙。不过,这也很危险,一旦有个闪失就会粉身碎骨。臣觉得,这件事花将军不能亲自出马,把一个小校放到天上就行了。摔死了也无关紧要。”
“谢过崔大人。木兰还是想亲自上去,一个小校未必能看懂敌军阵列。为了大魏国,为了陛下,末将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游子向着拓跋焘拱手请令。
拓跋焘这才听清楚了,面露欣慰的微笑。他轻轻拉起花木兰的手,对大家说:“要是每个人都像花将军这样有勇有谋,大魏必定能天下无敌!”他转身对那几个阻拦的将军说:“你们只会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倒是能给寡人想出个主意呀?”
“谢陛下成全。末将只是想请令一试。这条计策要是不行了,陛下再和其他将军商量更好的主意吧。”游子赶紧施礼:“陛下同意了,末将这就准备,明日一早升空。”
“好。明日寡人给花将军壮行”,拓跋焘拉起游子的手,把他送出大厅,然后挥手道别。
其他将军也鱼贯出去了。
游子回到自己营中,升帐落座。立刻让中军叫来司库和仓官,让他们把所有的绳子调出来看看有多少。
两人去不多时,回来说,只有草绳十车。游子一看他们递过来的草绳,全都朽软不堪,不能承重。不由心急,这围城之中,各种物资匮乏,要是找不到好的绳子,这“人鸢”可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中军回禀,崔浩大人在营门口求见。
游子忙接出辕门。看见崔浩骑在马上,身后是两辆大车。一见到游子,翻身下马,满面春风地说:“花将军,崔浩来助你一臂之力。这回,让你一定要收下步六孤这个干儿子。”
游子一楞。只见崔浩把大车上盖着的幔布一下拉来,里面是满满两大车精细光滑的细绳。
“啊!太好了。”游子抚摸着这柔韧坚硬的绳子,喜出望外:“崔大人,这么好的绳子,从哪里来的?”
“这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就在咱们随陛下来云中救援的路上,我发现了一队商贩。一审问,他们都是给柔然运送物资的,有盐有铁,还有这些绢绳。据说,这绳子是给柔然可汗捆扎金顶大帐用的。我一气之下,把这些通敌的人都杀了,把东西就留在了我营中。今天,听了花将军的妙计,想到你用得着,就急忙给你送来了。”
一听崔浩把商人都杀光了,游子心中咯噔一下,觉得他杀人太多。但事情过去了,也不好多说,就拱手说:“多谢崔大人慷慨解囊,末将真心拜谢。”
“花将军,你这就见外了。别忘了,在这朝中,咱们俩可都是汉人啊。你和这些鲜卑混蛋将军打赌,我当然要帮着你了。这回,你一定要让那个不可一世的步六孤给你磕头认爹,好好杀杀他的狂气。”崔浩咬牙切齿地说。
北魏朝中,绝大多数是鲜卑的贵族。汉人将军和官员是少数,也经常被鲜卑人瞧不起。对这些,他平时懒得去计较。但崔浩却是耿耿于怀,时常和鲜卑将军闹得水火不容。好在,崔浩足智多谋,最受拓跋焘信任。鲜卑将军虽然恨他,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想太多卷进官场的是是非非,游子没有多说,淡淡一笑,岔开了话题:“崔大人最是足智多谋,今天亲自来,一定不光送这些绳子吧。您还有什么妙计教我,末将这里洗耳恭听了。”
“哈哈。花将军果然聪明。”崔浩听了游子赞扬他足智多谋的话,脸上笑容绽放:“我想问你,你在空中,下面士兵怎么才能知道绳子放够了?你要是想回来,什么时候让底下军兵收绳子?”崔浩冷笑一声:“千丈的绳子放出去,要是看不到、听不到你的将令。一旦敌军发现,花将军不就成了万箭齐发的活靶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