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拿着雨刮器,另一只手拿着水枪,游子嘴里哼着小曲,耳朵上夹着烟,在轻轻地刮拭着一块块钢化玻璃。
游子心里觉得:“这个活真是个美差啊!就这么刮刮玻璃,每月1万多块。还管吃两顿饭,一天两盒烟。怎么这么轻巧的好活就特么没人干呢?”
游子说的这个轻巧的好活,就是身上绑着钢丝,在几十米高空清洗高层大厦外墙玻璃的“蜘蛛人”。
正在这时,游子的手机响了。干这活的,一般老板不允许接电话,自己也不敢接电话。不过,游子从来不当回事。
他把水枪放在右手,掏出电话一看,是自己同乡刘二斌。电话刚一接通,里面传出熟悉的乡音:“哥,你猜,今天我送快递见着谁了?”刘二斌神神秘秘地说。
“猜你妈个头啊!”游子一听他卖关子,气就来了:“你们几个都撂挑子走了,我一个人干三人的活儿,一天在空中吊14个小时,你还让老子猜?”
话是这么说,游子还是在玻璃幕墙上一靠,把水枪和雨刮器塞进背后的背囊里,从口袋摸出一根烟,单手熟练地点上:“碰见谁了?你小子就特么喜欢一惊一乍的。”
“小月”,刘二斌轻轻地说出一个人名。
游子心中一震,手一松,烟头飘飘悠悠掉了下去。他低头一看,幸亏下面没人路过。这才定了定神:“你说啥,哪个小月?”
“装,还和我装。还有哪个小月啊,就是咱寨子里的小月啊。”刘二斌急迫地说:“算了,不说了。晚上9点,咱们在桥底下大排档吃饭吧。我手头还压着30多个单子呢。快过年了,这帮败家老娘们,买的东西真特么太多了,累死本宝宝了。”
刘二斌的快递公司叫“都市宝宝”,才过去干了一个多月,他这个“本宝宝”就说得溜溜顺口了。游子听着“本宝宝”三个字从这个又黑又瘦又磕碜的小同乡嘴里说出来,真是鸡皮疙瘩掉了一条街。
举着手机,又愣了半天,游子慢慢回过神,收起电话,掏出水枪接着干活了。
虽然手脚并用干着活,可游子脑子里却是空荡荡的,满满的全是“小月”这个词。
这些年,H市的高层大厦遍地开花。可年底了,给大楼“洗澡”也成了问题。大公司盖大楼都不在乎,清洗清洗更不在乎。可在本地,这个高层清洗工还真不好找。
就在上个月,游子公司就跌死了一个“蜘蛛人”。这一下,公司施工人员一下跑了一多半。有的当了快递员,有的去发小广告,还有的干脆提前回家过年了。
游子没有走,手头的活自然更多了。一直忙活到晚上9点,他才收拾衣服到了常来吃饭的这个大排档。
这个立交桥其实就是个快餐黑夜市,白天不出摊。晚上8点以后,城管、工商都下班和家人团聚,或者花天酒地了。附近的下岗工人和住户才探头探脑地推出一台台自制的餐饮车。饭菜花样,无非是些饺子、面条、炒饼、米粉、盖饭,再加上一些简单的凉菜,熟肉制品。来吃饭的,无非是打工仔和出租车司机。
渐渐的,这里形成了规模,从一个到发展到了几个,从几个发展成了一大片。
这里,也是游子和穷弟兄们聚餐喝酒的据点。图的就是一个:便宜。
游子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他怕自己晚了,可一看,“二斌宝宝”还没来。快过年了,快递也是天天加班。因为今天要说小月的事,游子没叫别人。他走到熟悉的摊位坐下,点了点鸡爪、猪肝、花生米和一瓶高度数的老白干。
过了一会,“二斌宝宝”来了,还带着一个胖胖的老师傅。游子一看,不认识。
坐下后,二斌就介绍,这是他快递公司的师父。又滔滔不绝地说,老梁对他多么多么好,多热心教他。所以,今天让游哥一起来谢谢这个师傅。
游子只好把小月的事情放在一边,跟老梁客气了几句。
一端白酒,游子就明白了。二斌让自己来,也是真没办法的办法。这个老梁太能喝了,60度地老白干,三口一大杯。真不是一个人能陪得下来的。
刚喝了两轮,二斌舌头就大了:“游哥,咱们这公司,……就是一个……山寨公司。黑心老板……给大家准备的……滚轮、钢丝、卡扣全是……地摊货。游哥,咱不干了,咱卖力气挣钱,卖手艺挣钱,不能卖命挣钱啊!”
“你小子送快递就不是卖命?天天骑个破电动车,一天跑300多公里。在汽车轱辘底下钻来钻去,又是逆行,又是抢道。你敢说那不是卖命?”游子猛地举起杯子,和老梁一碰,两人一口喝下。接着,他吐了一个烟圈,拍了拍二斌的肩膀:“说实在的,你哥我,就喜欢高空作业,就喜欢这种万人之上的感觉。”
“啥?万人之上的感觉?”老梁惊奇地瞪起眼:“你个擦玻璃的,咋听着像当了总统?”
“和总统差不多吧。进城这几年,兄弟我干过这个干过那个。当保安,送快递,卖东西,天天见着谁都得特么点头哈腰,见谁都得特么不笑装笑。我烦了,我受够了!老子擦玻璃怎么了?什么狗屁大款、狗屁老总,每天不都是在我裤裆底下,在我脚趾头下面,从楼里出来进去,进去出来?”游子嘎嘎大笑起来:“梁哥你说,这是不是万人之上?”
“哈,说得好!干活就图个乐呵,兄弟你值了!”老梁乐起来:“来,哥敬兄弟一杯!”
几个人又干了杯中酒,二斌让老板再上一瓶老白干。那个老板看着三人一眨眼喝下去三瓶,眼睛不由眨巴了半天。
老梁又说:“说实话,兄弟你这万人之上的活,还真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
“那是,游哥……从小练过真功夫。多高……他没事,我……真不行。”刘二斌磕磕绊绊说道。
“你小子就别提了。干了两月了,每天一吊起来就小脸煞白,我看了都替你难受。”游子又一举杯:“梁哥,二斌和我就是亲兄弟啊。他本事不大,就是好人。以后,老哥您多照顾他点。要是有什么急事,随时招呼兄弟我。干!”
“梁哥,你……不知道吧。我游哥……那可是黑白两道……”刘二斌越说越结结巴巴。
游子一伸手,把他拉了起来:“别瞎吹了,跟我去撒尿去。”
游子扶着刘二斌一摇一摆地,走到桥洞后面。游子低声地问:“你真的看到小月了,她现在怎么回事?”
刘二斌指着游子,半闭着眼睛,嘿嘿一乐,脚下一个踉跄,从裤子里掏出一个纸条:“兄弟有用吧……给你地址……电话……”
游子心里也在犹豫,该不该去看看小月。愣了一下,把纸条放进自己裤袋,系紧了扣子。
两人回到了摊上。老梁边啃着鸡爪子,边问游子:“兄弟,你们是什么公司?以后我路过了,也去看看你。”
“梁哥,我在高飞服务公司。不过,我平时不在公司,都是在天上飞着”,游子回答着。
老梁忽然一皱眉:“高飞?高飞服务公司?不对啊。你们公司是在庄严寺旁边吗?昨天我去送快递的时候,好像门关着,听旁边的人说,老板跑了。”
“不会吧?”游子脑袋“嗡”地一声。在这里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老板欠着七八万的工钱呢。说好是年底结算,他要真跑了,自己就惨了。身上就剩几百块钱,再刨去今晚酒钱,连回老家车票都玄。他不敢相信老梁这话,又问:“不会吧,老板跑了?”
刘二斌趴在桌上,呼哧呼哧睡着了,他的酒量是到头了。
“你给老板打个电话,探一探吧,兴许我听错了。”老梁到底有经验,不想再用话刺激游子。
游子想了一下,是有点不对劲!平时都是中午来电话安排活儿。可好几天了,还没收到老板电话。他犹豫了一下,想着还是打吧,不打觉都睡不着了。万一打通了老板没事,就问问明天的工作安排。
掏出手机一拨号,电话里传出令人绝望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游子的汗“哗”就流下来,认识这么久,老板的电话是从不关机的啊,看来真出事了。这可是一年辛苦的工钱啊!他赶紧拨打老板的另一个电话,结果一样:关机!
游子站起身,把饭钱算了账,干笑着对老梁说:“梁哥,你把二斌带走吧。我得回公司看看去。”
“行。二斌交给我了。”老梁接着说:“也许他们胡说呢。你也别太心急,有急事随时招呼。”
“我知道了,知道了。”游子骑上电动车就向公司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