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狗娃堕入血河时为师父所救,此刻正躺在师父怀抱中汲取温暖。一道人一少年,相顾无言。
林中风起,沙沙作响,吹醒了沉浸的狗娃。原是已回到那竹林中了,狗娃看了看熟悉的地方,可不正是那伐竹抓鱼之处,他心中一时变得更加安定。狗娃见师父望着自己良久不语,只得伸手拉了拉师父的袖子,再开口道:“师父……”
“……”也不知是林中微风,亦或是幼徒低语,那呆滞的道人终是回转神魂。
“多谢师父救命……”狗娃轻轻从师父臂中跃下,望着道人,上前将他抱住。往日里害怕的师父,今日却如太阳般温暖人心,狗娃不愿放开。
“松手……”那道人扯了扯自己的袖子,见怀中徒儿死活不松手,只得作罢。
“且把你林中遭遇如实道来,若有一字不实,为师重重罚你!”瞧,还是那个冷面师父嘛。
狗娃年仅十二,偶然遭遇昨夜之事,已是心神俱裂,如今骤然听得师父严厉话语,哪里受的,只吓得一颤,连忙将师父抱得更紧,痛哭出声。
“师……师父,徒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道人正要说些什么,手方抬起便听得徒儿话语。道人身子一滞,叹了口气后将手放在狗娃头上摸了摸,道:“莫哭……莫哭……如今已在为师身旁,不会有事了。”
狗娃听得道人安慰,哭得更加厉害,直要将昨日所见生生哭出脑外。想那道人,平时冷面冷语倒是习惯了,山中弟子哪个见了他不是吓得浑身发颤?也唯有这呆头呆脑的小徒弟会这般真情流露了。唉……道人心中又是一叹,用道袍将狗娃包裹,抱得更紧了些……便由他发泄一二吧……
哭了半响,狗娃终是止住了哭声,只将那一张本就野猴子般的面容弄得更加不堪。狗娃揉了揉眼,见面前道袍上蘸了许多泪水鼻涕,再抬头看了眼师父,当即吓得从师父怀抱中跳出,顺势跪下。
“徒……徒儿错了,求师父莫要逐我出师门……”他边说边磕,眼泪又是落下。
“唉……”那道人正似神游天外,突然见徒儿跪在自己面前连声道错,不禁哑声失笑。
“你这痴儿……为师何时说过要逐你出师门的?”啊!师父竟不欲逐自己出去?!狗娃听得师父无奈言语,登时不再哭了,跪在地上咧嘴傻笑。
“唉,起来吧,地上凉。昨日已是受了惊吓,今日再受凉,怕是要病个十天半个月了,还如何去砍竹子?”得了,师父还是满脑子竹子……狗娃依言起身,只是想起自己昨日肆意妄为地扑在师父怀抱中睡觉,连累师父也在这林中站了一夜,登时心内有些愧疚,他面色羞红,头也不敢抬一下。
“说吧,昨日碰见了什么?”那道人见狗娃面色好转,忙问道。
狗娃回想起昨日血河白骨,百鬼拉身,登时打了个冷颤,连开口时都带着颤音:“昨……昨日……徒儿掉入了那小溪中……那小溪里全是血……下面全是人骨头……后面……后面便是见到了师父……”
那道人心中已有定论,此时又在徒儿口中得了具体,登时便知道了大概。莫非是……道人心中天人斗法,闹个不止。狗娃见道人闭上了眼,似陷入思索中,他不敢打扰,只得在身旁乖乖站立,静待师父开口。
良久,那道人双眼一睁,凝视狗娃,他眼中似有怀念、怨恨、激动、不甘、哀伤……多种感情挤作一团,一时竟双眉紧锁,叹气不止。
“师……师父,可是狗娃又闯了什么祸事……”狗娃见师父望着自己不断叹气,心中害怕,怯生生道。
“你……且随我回屋中吧。”道人摇了摇头,吐了一口郁气,转身向竹屋走去。
这次怕是惹了大麻烦!狗娃暗道,脚步却是不停,紧随道人而行。若是大麻烦,师父要逐我……不会不会,师父刚才便说不会逐我出去了……可若是无事,师父又为何一直叹气……狗娃脑中反复想着师父刚才的言语动作,不时在心中揣摩。待师徒到了屋中,道人仍如那夜里一般坐在竹床上,以手拍床,示意狗娃过去坐下。
“今日便是第六日了吧……”那道人悠然开口,转头看着狗娃,言语相比往日暖了许多,眼中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为师收你为徒,却不是意气用事。”那道人又是郑重地说道。
“日后莫要乱跪了,为师既已收你为徒,自会用心教导你,当不会随意逐你出门墙。”仿佛是怕狗娃日后多想,那道人许下诺言。
“师……”狗娃眼见师父不惜许下诺言,心中感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道人打断。
“却说我们师徒,相识六日,竟是未能互通姓名,天下间如此师徒,便是独一家了吧。”
“师父……我叫狗娃!”还不知道师父的名字呢,狗娃低下头暗暗想到。
“怕是你入山门后既不知宗门来历,也不知所处何方,更不知师父姓名,心中……怕得紧吧?”
狗娃被师父点中心事,当即面红耳赤,头埋得更低了,只从胸间闷出断断续续几个字:“确……确是不知的……”
“你所在玄山剑宗乃是这都天界正道七魁之一,立宗万年,是此界中第一等的剑道宗门!”
“你所在云凌峰乃是宗门九大传剑峰之一,立峰万年,是宗门内传剑长老才可掌控的山峰!”
“你所拜者乃是宗门九长老,徐长生……”
原来师父叫徐长生……狗娃心头一动,暗想到。咦……那日大殿内掌门说这里是玄山,今日师父也说这里是玄山,不知可是婆婆口中那玄山?
“师父,这都天界内有很多玄山吗?”狗娃歪了歪头,将心中疑惑道出。
“哼,这界中有何人敢再取玄山之名?!”那道人一时豪气万丈,丝毫不似那日殿内疯狂,也不似这峰上疲颓。
莫非这里便是婆婆口中的玄山?狗娃心里欢喜,暗道多谢佳儿小姐将自己带到了玄山,还拜了这很厉害很威风的道人为师,日后定要好好报答!
“师父!我们玄山中可有一位师伯或是师叔,六十年前出海却不曾回返的?”狗娃心中念着婆婆嘱托,当即问道。
那道人闻听此言,如遭雷击,登时柔和的面目转为一片铁青。狗娃见温柔师父又要变成那个冷面师父了,心中害怕,暗道自己说错了话,却又不敢开口再问,只得可怜兮兮地看着师父。
那道人摆了摆头,见自家徒儿正面带三分可怜七分恳求地望着自己。怕是又吓着了这孩子,道人心道,随即开口:“无有!”
无……无有吗?
狗娃见师父说得如此坚决,登时便信了,只暗道,待他日能下山时再细问婆婆吧,仙道日长,终有一日要让自己寻到那救命神仙的。心中下定决心,狗娃轻握了下拳,给自己打气。观那道人,听得徒儿这般问,似又有痴魔复发的态势。摇摇晃晃地起身后,那道人对狗娃说道:“今日且留在屋中休整,明日便再去继续砍竹子吧。”
“是咧师父!五百根!狗娃记得咧!”
“明日便是六百根了……”
“……是,师父!”
“心中莫怕,那血河不会再出现了,且安心伐竹吧。若是累了便回来休息,好了再继续,伐够一年……为师便放你下山看你婆婆。”这道人生生止住步伐,转头叮嘱道。狗娃对着师父一拜,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