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夜笼罩的回廊山谷,一支数千人的残破军队,正踏着沉重的步伐,快速朝南方移动。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太多的人,投入死神的怀抱的缘故,才入秋的南疆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一阵寒风从山谷中袭过,让人不禁裹了裹身上单薄的衣物。
就在刚才,原禁卫军将军休伯利和他麾下的三千多名原禁卫军士兵,在明知有去无回的情况下,主动担起了阻拦敌人追击的职责。也许在这之前,有人会看不起他们,会嘲讽他们丧失了作为禁卫军的忠诚,会蔑视他们为了自保而在泰勒反叛中表现的懦弱。但从这一刻起,休伯利和他的士兵,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洗刷了留在身上的耻辱。在他们自愿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们仍然是正直和忠诚的代名词,他们仍然是值得骄傲的禁卫军。
没有人想再说些什么,沉默一直弥漫着,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活下来撤离的士兵里,都有自己认识的朋友或兄弟离去。此刻,对他们而言,安全撤回南疆是对死去的人最好的回报,只有保护好自己的性命,才能有机会让敌人感受到复仇的火焰。
从休伯利离开后,北山也没有任何言语,除了一张沉重表情的脸上,不断地闪现自责和悔恨。在这个23岁的金发男子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如果他能早一点发觉到白少陵的计划,如果再早之前让瓦伦西尔负责拦截,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那些跟随他前来回廊的士兵们,也不会就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四周的黑暗逐渐亮了起来,山谷中灰蒙蒙一片。此刻已经是早晨六时左右,下廊镇也不过二三十里的距离了。北山不时回过头,身后的敌人并没有显现踪影,看来休伯利成功把白少陵阻拦了下来。只是北山现在还不知道,曾经的禁卫军将军,已经倒在了回廊山谷之中,离家百千里。
“再咬咬牙,我们就到下廊了!”
已经快速行进了近两百里,实在乏累无比的士兵们,在听见北山的话后,强打起最后的一丝精神,即将安全的轻松情绪漫延开来。然而,向前推进了不过两三里,走在最前面的北山隐约听见,前方空旷的山谷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为了安全起见,下令队伍停下等待。
不多久,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大群人影,北山连忙让原地待命的士兵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虽然清楚这些人必然来自南疆,但在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和有多少人的时候,还是要做好准备。特别是传送石板丢在了中关镇,败退的消息并没来得及给南方的同伴通知一声,那么即将出现的队伍是援军的可能性非常小。
朦胧的天色下,北山虚着眼睛,努力的辨别着眼前这支队伍。而当看清来人所举的大旗时,北山不由一惊,大旗上分明画着属于己方军队的图案。在拿下林克兰尔的时候,北山为了确立己方军队平叛的正统性,跟泰勒叛军传统的黑边火焰三角旗区分开来,把黑边换成了白色,寓意着大义的圣洁,并且还在火焰图案的上方加上了王冠。
“会是谁呢?”北山疑惑的自语道。
“前面是谁?”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在看见对方人马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北山带领的队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咦?怎么会是卡特杨?”瑟赛也辨明了来人的声音。
北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卡特杨在他的命令下,此刻应该在下廊镇安排原先败退回去十几万人,同时稳定他的兄弟们不要作乱才对。可现在,为什么他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
“我是北山!”
在互相明确了身份之后,卡特杨带着人马加快了速度,北山也解除了警戒。而等双方正式看清对方的面容时,都不由的发出一声惊叹。
“大人!你们怎么这么少的人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眼前跟三万大军差别过大的人数,军容破败满脸疲乏的士兵,让卡特杨赶忙询问。
并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问题,在简短的扫了一眼过后,北山发现卡特杨和他身后的人马,也完全是一副无法想象的模样。身为大贵族子弟的卡特杨,从来都保持着贵族的最高风范。哪怕是几次战斗当中,这个家伙身上的骑士铠甲从来保持的一尘不染,挂在腰间的单手剑也像花了很多心思去特意摆放的,就连背后的大盾都会每天擦拭几遍,甚至能照出相貌来。
可是现在的卡特杨,星星点点的血迹遍布整个铠甲,拿在手里的单手剑也被早已凝结的鲜血覆盖成了深褐色。至于那面光洁的大盾,盾面上全是刀砍的痕迹,盾顶的一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而站在卡特杨身后大约一千来人的步兵,也无一不是身上带伤,刀上见血。
“你这是怎么回事?”北山反问道。
对北山和卡特杨而言,眼前对方的这幅景象,都太过震撼而不寻常,心里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一阵面面相觑之后,北山率先开口解释了前因后果。
听完整个拦截失败的过程,卡特杨口瞪目呆,紧接着叹了口气:“现在可如何是好!”
“南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北山还未开口,早就围上来的军官们纷纷催促卡特杨。
再一次叹了口气,卡特杨有些躲闪面前这些袍泽的目光,缓缓解释起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听闻了原因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南疆竟然再次生变。
事情的原委要从已经被看守起来的卡昂说起,作为跟随泰勒反叛的内阁总理大臣,在北山入主王都之后,他就一直期望着泰勒能带兵回来,以稳定国内局势。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左等右等最终等来的,是泰勒兵败回廊口的消息。
本来,在北山离开林克兰尔之前,就跟修斯和瓦伦西尔商议过,关于兵败和传闻泰勒被俘的消息要瞒着这位北方大贵族。这样做的原因,是考虑到如果被卡昂知道了所发生的一切,那么他极有可能为了保全家族,而想尽办法给自己的其余几个儿子传递发动兵乱的命令。毕竟卡昂自己也清楚,如果泰勒无法前来救援,他的家族在今后必然会因为他的叛乱而遭受到巨大的打击。
正因如此,关于真实的情况,留守王都的修斯一直不让卡昂知晓。结果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前两日,修斯属下负责看守卡昂的一个盗贼出身的间谍,不小心在卡昂面前说漏了一句。曾经的内阁总理大臣,很聪明的从这一知半解的话语中,猜测到了真相。紧接着,卡昂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决定,他自杀了。
修斯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机立断下令全面封锁,不要被外界得知。可是不出一天,就有属下向修斯报告,整个林克兰尔都在流传卡昂已死。而后来根据修斯猜测,最有可能就是在卡昂自杀之前,他就依靠着几年来在王都所埋下暗线,把自己身死的消息传了出去。毕竟修斯的间谍组织组建并没有多久,是无法和卡昂多年的辛苦经营相比的。
对于这个结果,是没有人愿意看到的,留下卡昂的性命,也是为了去稳定他的家族。只是作为大贵族中的佼佼者,卡昂也很快的看透了这一点,只要他活着,他的家族就一直会受制于人。所以,他非常决绝的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把对家族唯一的制衡点,就这样抹去了。
随后,修斯也考虑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连忙去信给了卡特杨,要求他立刻派兵把他的兄长们控制起来。至于为什么没有给北山去信,是修斯不希望这件事影响到前线的战斗。
当卡特杨收到修斯传递而来的信件后,连忙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回家去见代理族长的大哥卡洛。然而没想到,卡洛已经比自己的小弟,早于几个小时前得到了消息,在卡特杨回到家中时就已经在调集私兵,准备为父报仇了。
本来卡特杨在此时还希望能用国家大义把卡洛劝下,毕竟整个家族从捷斯亚建国以来就是贵族,整整一千二百余年都世受国恩。只可惜,对卡洛这种大贵族家里的长子来说,家族利益大于国家利益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国恨是不足以和家仇相提并论的。于是在劝解无效的情况下,两兄弟最终兵戎相见。
而后只携带了少数士兵的卡特杨,不敌卡洛而逃回了下廊镇。紧接着,卡特杨召集了还没有离开下廊的原败军士兵,在和自己的家族对战的同时,给北山、修斯和瓦伦西尔分别传送去了一封紧急信件。
听到这里,北山连忙询问了信件送出的时间,发现那时候刚好是中关大火才发生,所以他并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无言的点点头之后,示意卡特杨继续说下去。
“本来我以为瓦伦西尔大人反正已经离开了林克兰尔,正朝着下廊行进,那么我只需要坚持两三个小时,就可以等到瓦伦西尔大人急行军的支援。结果没想到,在我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修斯大人又送了一封紧急信件过来······”卡特杨再次陷入回忆当中。
在修斯看到卡特杨信件不到半个小时,之前被他派去捷斯亚南部,查探南方各地贵族是否真心归顺平叛军的间谍们,传送回了新的报告。而当修斯拿起报告,扫了一眼之后,就连忙再次给卡特杨和瓦伦西尔通报更复杂的危机。
在那封报告中,前去南部的间谍发现几个南方大贵族突然召集了私兵,正朝着林克兰尔进发。而导致此事发生的原因,是因为捷斯亚在近千年以来,南北双方的大贵族都一直有联姻往来,以此结成更加牢固的利益同盟,这也是为什么林克在世时对这些大贵族非常头疼的原因之一。
而身为北方大贵族家里的长子,卡洛的妻子恰恰就是南方某个大贵族家里长女。所以在得到卡昂身死的同时,卡洛立刻给自己的岳父写了一封信,希望能得到岳父家族的帮助,好为父亲报仇。且不论多年来形成的利益同盟关系,女婿的请求当然都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卡洛的岳父也立刻鼓动了其余几个南方的亲家,集结起私兵朝着王都进发。
正因如此,本来按照原定的行程,瓦伦西尔所率领的西线两万大军离下廊镇已经不远了,而且他在收到卡特杨的紧急军报之后,就下达了急行军的命令。结果,并没有走出多久,修斯的另一封信件让瓦伦西尔不得不调转方向,朝着南方奔袭而去,负责把这群乱臣贼子歼灭在前来王都的路上。
在这一系列的变动之中,修斯等人还以为事情可以得到控制,毕竟对他们来说还有着三万大军在中关镇里,只要调集一部分就可以平定北方的动乱,而南方的动乱,瓦伦西尔也必然会平息。
只是没有人会想到,因为中关大火的缘故,北山和国内都没有得到对方的最新消息。从而让态势,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大人你们没有回复我们的信件,只能亲自到中关调集部队了。哪知道,现在是这种情况!”卡特杨一脸无法相信的看着北山。
听完卡特杨的来龙去脉,所有的军官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本以为回到下廊镇,就是安全的时候,可现在看来,不仅后有追兵,前面也是凶多吉少。希望,似乎在这一刻又要开始破灭。
北山也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沉思了很久。
此刻,阳光穿过高耸的山峰,洒在谷地狭窄的通道里,北山的金发也被渲染的夺目四射。似乎在一瞬间,北山回到了林克带他离开迷途森林的那刻,未来的一切都变的未知。
虽然无法否认,现在已经到了最坏的时候,捷斯亚的未来也已经呈现出一股破碎的景象。但是,北山仍然坚定的相信,他必须坚定的相信,希望仍在,未来还有。
“保护捷斯亚的愿望破碎了吗?呵,如果这是命运让我必将面临的道路,那么来吧!”
喃喃自语中有着无比的自信,回荡在幽静的山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