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开始,上元街就变得冷冷清清的了,上一次聚集众人的时候是十年前宋将军与妻子出殡,此后便鲜少有闲人走过这条街道了。宋将军遇袭一案,皇上甚至没有下令彻查,只是好生安慰了一番,然后替宋王府选定了继承人,镇北将军宋皓宇再也没被提起过,连同着他的妻子,一起被遗忘了。
直到今日,宋二公子的归来,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难以置信的,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当年是怎么逃出袭击,又是怎样活到今日。他的归来使人们重新想起十年前的旧案,威名远扬的镇北将军,一切的一切,曾经的宋王府。人们围在宋王府,排在上元街的两侧,都想看看这位“死里逃生”的宋二公子。
宋洛枫进城后就不愿意再坐马车了,他安静地骑在大哥宋睿霖给他选的青烈马上,也不说话,只是微微扫了一眼街道,祁王朝的皇都翊阳,他曾经生活在这里,只是多少年没有回来了呢?他有些记不清了。京街口的蟹黄酥,三关坊的麦芽糖,都在,只是换了师傅。曾经母亲总会买给他吃,而父亲总会只允许他吃一小块,说什么“会长蛀牙”,然后他会很开心的递给哥哥吃,顺道在年幼的妹妹面前晃一圈,妹妹太小,还不能吃这些……真的好熟悉,宋洛枫心想,可他不能认。
宋洛枫收回目光,面色平静的直视前方,就要到上元街了,久违的宋王府,久违的……家。宋睿霖靠近他说:“枫儿,一会见了奶奶别紧张,奶奶很温和的,只是偶尔有些严厉罢了。”宋洛枫看着他期待的眼神不由得撇了撇嘴,只能“哦”了一声。这个大哥一路上是想尽办法让自己说话,可是自己还真没理他,眼下自己只是应了他一句,他便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了宫廷护卫统领的威严。
宋王府门口,粉衣少女扶着老夫人站着,老夫人早已是一头白发,只用九宝琉璃簪盘起,一身杨月绸的锦衣,右手撑着一根盘龙木手杖,不怒自威。少女乖巧地扶着老夫人,她梳着元宝髻,头戴簪花,一袭粉裙,显得活泼可爱。忽然间她雀跃起来,指着不远处高头大马上的身影道:“奶奶快看,那是大哥,旁边的……是二哥?”老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苍老的手拍拍少女道:“上天护佑我宋王府,能在我有生之年寻回枫儿!”
尽管隔着一段距离,宋洛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老夫人和三妹,奶奶已经老了很多,也疲惫了很多,可想而知这些年她的内心多么煎熬。边上的少女……那是三妹宋佳涵,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有难么一瞬间,宋洛枫真想好好的扑进奶奶怀里大哭一场,十年不归家,十年不认亲,有那么几次他都在家门口了,徘徊良久最终选择了放弃。
宋睿霖见他迟迟不下马,只能轻唤他。宋洛枫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到了府门口,连忙翻身跳下马,跟在宋睿霖的身后。不等他们上前,老夫人已经迎上前来,拉住宋洛枫细细端详,宋佳涵也拉住他的衣袖不肯松手。老夫人喜极而泣:“枫儿,真是枫儿。”宋佳涵毫不掩饰眼里的欢喜说道:“二哥,别的我不记得,但我就记得你这双蓝瞳。”
宋洛枫的身体有些僵硬,亲人亲密的行为让他不是很适应,但他轻声叫到:“奶奶?”“哎,我的好孙儿。”老妇人欢喜地摸摸他的头。围观的众人已经议论纷纷:“看见没,蓝眼睛啊,妖怪吧。”“我觉得宋二公子长得挺好看啊。”“胡说,分明就是妖邪附体。”
宋洛枫微微低头,因为这双眼眸他受了很多罪,蓝瞳是来自百里这个古老的姓氏,百里氏有异族的血统,但很少会表现在人身上,他的母亲,大哥,三妹都没有,唯独他异变出这双蓝瞳。老夫人顿了盘龙木手杖,冷声道:“洛枫乃是我宋王府嫡系二公子,老生决不允许有人在这里诋毁我的孙儿。”宋睿霖一脸寒气地将宋洛枫护在身后。
“自然,洛枫也是我百里氏的未来当家,岂容你们诋毁。”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众人抬起头看见房顶的墨衣少年,公子如玉,温润谦和,只是他的右眼缠上了白纱。
“在下百里瑾墨,百里商行少主,洛枫,你可还记得我?”百里瑾墨微笑着看着宋洛枫,缓缓揭下了脸上的白纱,他的右眼赫然也是蓝色。
两个人就这样凝视着对方,就像异世界的人找到了同类,但同时,宋洛枫分明又感觉到了恐惧,也许直到今天,他才真正在对方眼中看清自己。最大的恐惧从来都是自己,最大的敌人也只是自己,可惜直到很多年后宋洛枫才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