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残辉透过纸窗,投下一道道暖色光柱,纤小的灰尘飘过,像洒下了金粉。
屋内并不黑暗,地面却点了根手腕粗细的白色蜡烛,哔哔啵啵,火光剧烈。
离着蜡烛不远,有一张雕纹华丽的紫檀太师椅,一个少年倚着光滑的扶手斜坐。
少年十五六岁年纪,头发用一根麻绳随意的束在脑后,将散不散,很有一股子出尘味儿。
他的眼睛极为好看,大大的,黑白分明,像高山冰泉一样纯净,光洁的脸庞线条柔和却不阴柔,不薄不厚的嘴唇习惯性的抿着,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一个很惹人喜爱的少年郎。
他右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修长手指熟练地捻动,匕首在指尖旋转如飞,跳出一个个刀花。
似乎有些无聊,少年看着烛光,低声数着:“一百,九十九……”
当他数到三十的时候,窗外光线渐渐黯淡,从缝隙间渗进来些凉风,吹动着烛光。
“十,九……,一。”
当数到‘一’时,少年笑了笑,抬起脑袋看向了前方。
那里有个矮胖子,四肢被四条粗铁链拴住,披头散发,模样狼狈,****着上身,白花花的肥肉下垂,如同即将流下的肥脂油。
胖子身体动了动,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慢慢抬头,露出一张圆盘一样的胖脸。
胖子窄小的眼睛闪过凌厉的寒芒,不过很快退去,代之而来的是慌张惶恐。
“你醒了,刘靖。”
少年声音如甘泉,带着浅浅的笑意,像在问候生了病的好朋友。
胖子刘靖定睛看了看,颤声说道:“这位少侠,敢问您是?”
“我啊,应该算是个好人。”
刘靖听到少年答非所问又显得滑稽的回答,脸颊的肥肉不自觉的抽了抽。
“您可真会讲笑话,哈哈……”
刘靖陪着笑,像一只待宰的鸭子。
少年笑道:“我真的算是好人,因为我喜欢做好事。”
刘靖沉默,少年继续道:“前几天,我遇到一个多情公子哥,思慕一位姑娘,辗转难眠,我便给他创造了一个机会。
就在今天,当那位姑娘意识即将昏迷的时候,骑白马的公子哥到了,他不能看着姑娘在街头失态蒙羞,便将姑娘带走了。”
刘靖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少年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又道:“后来呢,我见那姑娘没被送回家,便替她和那位公子哥担心,你也知道,近段时间太仓府鱼龙混杂,不太平。
我没什么本事,只能在嘴里哀叹,好在好人有好运,那姑娘的未婚夫恰巧路过听了去,他好像是无双堡少堡主,修为应该不差,想必那公子哥和姑娘会没事的。哦,我还听说,那姑娘是太仓府府主的侄女。”
刘靖面露狠色,奋力挣扎,身上的肥肉涌起波浪,铁链铛铛作响,清脆动听。
外边的天更阴沉了,好在屋内还有根蜡烛,并不显得昏暗。
少年对刘靖可怖的目光视而不见,笑了笑,说道:“我真的是好人。昨天还帮了一位妇人呢,她一心想要生儿子,我扮成了一位仙家道人,给了她一副药。
我嘱咐她在未时遣散家仆,沐浴,着素衣,将药悄悄给她男人服下,再行房事,则会药到子孙来。
你看,如果我这样乐于助人的人都不算好人,谁能是好人?”
“魔鬼,你是魔鬼!我的发儿,我的素娘。”
“呵,你会在意他们么?”
少年起身,脚步落地无声,来到刘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那匕首窄长,似玉非玉,似骨非骨,刀身薄如蝉翼,晶莹剔透。
少年用匕首在刘靖左臂一滑,带出一片薄薄的长条肉。
轰隆、轰隆!
窗外雷声轰鸣,如同神灵挥起巨锤敲击地面所发,闪电映得屋内一片清亮。
刘靖发出瘆人的惨叫。
少年置若未闻,下刀如飞,同时飞起的还有一片片长条肉,每一片肉都很规整,如薄膜般剔透,像是工艺品。
或许是刘靖太肥,又或少年手法高明,刘靖手臂肉已削掉大块,却不见血迹。
“我跟你有仇?”
刘靖面目狰狞,疼痛使得他声音颤抖,从喉间发出的声音骇人无比。
少年并不停手,说道:“有,又或者没有。”
“疯子,魔鬼!”
“一个组织的真有默契,曾经那五个和你一样,也是这么叫我的。”
刘靖低下头颅,忍受着钻心的痛楚,闷声怒吼,眼神却是冰冷到了极点。
“我给一个乡间杀牛的打过下手,他叫庖丁,没有任何修为,闭眼解牛,能刀不触骨,三十年不曾换刀,技艺可谓出神入化。”
“那、那你有如此刀工,可是要杀不少牛。”
“不,我从未杀过牛,我杀人。”
少年像是诉说家常,笑意温和,下刀如飞,待刘靖小臂已然露骨,便停了下来,说道:“你不用尝试恢复元力,也不用试图咬舌自尽,没用的。
这药是从那五人手中得到的,功效你最清楚不过。每一刀都会有极致的痛苦,你肯定是活不成的,为了少受罪,说出来吧,你上线是谁?”
“你是谁?”
刘靖的气势陡然一变,不再唯唯诺诺,狠戾的眼神只有当惯了侩子手的人才会拥有,冷漠无情。
少年不答话,继续落刀,终于见了血,浓稠无比,像条安静流淌的小溪。
“哈哈,你也配称好人,为了报仇,坏人家姑娘清白,你比杀手更残忍。”
刘靖没话找话,企图转移自身的痛苦。
少年笑了笑,说道:“那姑娘或许清白吧,但她不应该因为裙子溅上了脏水,便杀了桑婆婆,即使是失了手。”
“桑婆婆是谁?”
“落叶街卖烧饼的,她人很好,我刚来到太仓府,没钱吃饭,她给了我一张饼,一碗粥。”
刘靖张嘴无言。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暴雨,雷声、风声、雨声……
“你金屋藏娇的地点不错,够僻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看来我眼光不错,呵呵……”
落刀无声,惨叫声却此起彼伏,撕心裂肺,混杂着血滴落地的砰砰声,当真是令人胆寒。
“给我个痛快吧,求求你。”
刘靖脸色惨白,汗水不要命地往外渗。
“名字。”
“……”
“你肉挺多,咱们慢慢来。”
见刘靖不说话,少年落刀的速度加快了几分。刘靖在左臂只剩下白骨时,终于开了口。
“卓青峰,竹剑门门主!”
刘靖说话带着哭腔,传达的情绪是怨恨、愧疚又或解脱?
“刚好两千刀,很好,你不错,很坚强,你的五个手下们没有能超过五百刀的。”
少年开心的笑了,笑容醉人,如同料峭寒日渐起的春风。
“我姓苏,叫苏三。”
“苏,你……苏!”
“素娘在隔壁躺着,没有受到伤害,而你的家人,除了大公子,其他人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谢……”
匕首快速刺入了刘靖心脏,奇准无比,令他没有任何死亡的痛苦。
刘靖带着解脱闭了眼,或许他都不知为何最后会说出‘谢’字。
“说过的,我是好人,所以不用谢,好人是不计回报的。”
少年苏三笑着拿出洁白的手帕擦去匕首的血迹,解开刘靖身上的铁索,又拿出包药粉洒在他身上。
捡起蜡烛,丢在刘靖尸体上,药粉遇火即着,跳动着蓝色的诡异火苗。
十息后,尸体消失了,血迹也燃烧殆尽,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苏三熟练地清理了屋内人为的痕迹,走到门前,门脚边靠着一把事先放好的净面灰色油纸伞。
苏三拿起油纸伞,推开木门走出,外边暴雨倾盆,凉风肆虐。
关上木门,苏三透过雨幕,眯着眼向西方望去,视线掠过高高矮矮的青砖白瓦墙院,看到一处院落有火光,冒着黑烟,隐隐间有嘈杂声。
“便宜你们了,太仓府首富刘靖家里,可有好多银子哩。”
苏三撑着油纸伞,走出了院子,修长的身影沿街东行。
雨幕如帘,一片清凉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