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悦宁过得浑浑噩噩的。一方面因为准备万寿节的宴会累得身体疲惫不堪,另一方面想到康熙迟早要乱拉红线而忧心忡忡。
秋桐万分明白格格的心思,但又实在不知怎么开解她,只能小心的伺候着,深怕格格的身体有什么闪失。
她刚刚喂格格吃过补药,哄她睡下。一出门却看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张望。
“你,干什么呢?”秋桐走到他面前,小声的呵斥道。
“您是秋桐姐吧?我是金保大人派来的,有张纸条让我送过来,务必让格格尽快看到。”小太监说完,偷偷摸摸的将袖子里的一样东西塞到秋桐手里,转身就跑。
金保大人,是格格的阿玛。究竟是什么事,这么紧急?秋桐不解的打开纸条看了一眼,却惊得赶紧合上。
格格现在身体那么虚弱,这个打击怎么受得了?但是这个消息是不能不告诉格格的。秋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秋桐姐,你刚才和谁说话呢?”悦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格格,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衣服还穿那么少,小心着凉啊!”秋桐走进屋,看见格格穿着单衣坐在桌前,连忙取了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不碍事的,一点也睡不着,出来坐一会。”悦宁靠在秋桐身上,仿佛觉得有了一丝依赖。
“格格,这个纸条,是……是金保大人差人送来的。”秋桐神色复杂的将纸条递了过去。
“阿玛?”悦宁坐直身子,一脸疑惑的打开纸条。
额娘病重,想法速归。纸条上只写着这八个字。
悦宁猛得站了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额娘?那个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和蔼妇人?悦宁的额娘?
“格格,你保重啊!”秋桐搀扶着她,紧张的厉害。
“秋桐姐,快帮我换衣服,我要去见皇上。”悦宁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请康熙批准她出宫。
此时康熙正在乾清宫考察几位皇子的学文,听见太监来报,高兴的宣悦宁进去。
悦宁飞快的跑了进去,让里面的人都吃了一惊。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磕着头,嘴里不停的说:“请皇上允许悦宁出宫,请皇上允许悦宁出宫。”
康熙一楞,看着悦宁的眼神转向秋桐。秋桐也跪在地上,低着头说:“禀告皇上,格格的额娘病重,格格她……”
“金保呢?”康熙问站在旁边的李德全。
“金保大人今天请了假,未来。”
悦宁还在不停的磕头。康熙叹了口气,走到她的身边,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心疼的搽去她脸上的泪珠。
“是朕不好,没有让你尽到为人子女的孝道,你去吧!好好陪陪你额娘。”
悦宁此时已经是失魂落魄的,她无意识的谢着恩,然后跌跌撞撞的退出了乾清宫。
“老四,你不是要出宫吗?你送宁丫头回去吧!朕看她这个样子,实在不放心啊!”康熙看着悦宁离去的身影,对胤禛说道。
几个皇子的心同时震了一下。胤祥与胤禛的担忧就不用说了,就连胤禩也觉得余心不忍。
胤禛急忙告退,大步追悦宁而去。
马车上,悦宁蜷缩在角落里,一双眼失神的瞪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胤禛坐了过去,轻柔的将她拥在怀里。悦宁没有避开,压抑许久的情绪在碰触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后,再也忍不住的发泄出来。她的手死死的抓住胤禛的衣服,泪不停的掉下来,全身颤抖的厉害。
“悦宁,哭出来吧!别压在心里。”胤禛紧紧的抱着她,恨老天让她承受这么多痛苦,而自己却只能给她这样的安慰。
马车飞快的行使在京城的大街上,不一会就到了悦宁的家。
悦宁推开胤禛,挣扎的跳下马车。先下去的秋桐赶紧扶住她的身子,才使她没有摔倒。
金保早已经得到消息,在门口等待。他看见四阿哥亲自送女儿回来,一阵感激,腿脚一软跪下来行礼。胤禛赶紧将他扶住,心思却依然在悦宁那里。
“悦宁她身体也不好,只怕金保大人要多操一份心了。”胤禛仿佛把悦宁当作了自己府里的人。
“谢谢四阿哥关心,这是奴才应该照顾的。唉!只是可怜悦宁这孩子了。”听金保这么一说,似乎福晋的情况很不好,只怕悦宁回来就是见最后一面了。
“你快进去吧!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随时差人来,我一定尽力而为。”胤禛知道此刻不便留下来,于是向金保告辞,上了马车。
金保恭敬的站在一旁目送马车离开,心里一阵迷茫。莫非四阿哥对悦宁……
悦宁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家里,却是因为额娘病重。她没心思细细打量家里的一切,催促着一个婢女带她去额娘的房里。
婢女在一间厢房门外停住了脚,她打开放门,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让悦宁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她赶紧跑了进去,看见额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额娘,额娘,悦宁回来了。悦宁不孝,没有在额娘身边照顾,您睁开眼看看悦宁啊!”悦宁跪在床边哭喊着,让屋内的几个婢女都湿了眼睛。
悦宁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那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里,一个年纪尚青的少妇躺在床上看着她,旁边摆着许多仪器。父亲站在一旁暗自垂泪,哥哥抓着少妇的手不停的哭喊着。少妇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舍与愧疚,泪从眼角滴落在雪白的枕头上。“嘟”的一声,床前的仪器发出长长的响声。憔悴的父亲摇晃着少妇的身子,痛哭着。她站在那里,懵懵懂懂的不知所措。她看见许多穿白衣服的人把父亲拉开,用白白的被单盖住了少妇的脸。她走上前,拼命想拉开白布,却被父亲抱了起来,紧紧的抱着,抱得她好疼。“哇”的一声,她终于哭了起来。
“额娘,你不要丢下悦宁,不要丢下我,我已经失去过了,我不要再失去您了!”悦宁终于想起母亲死时的情景,那时她才四岁,什么也不懂。而现在她看着床上悦宁的额娘,心里的痛苦一股脑的发泄出来。她分不清床上的是母亲还是额娘,也分不清自己是熙柔还是悦宁。她痛哭着,为两个母亲,也为两个女儿。
金保走进房间,看见女儿痛哭的模样,心里十分的不好受。他坐到床前,用手抚摩着悦宁的头,对妻子说:“你醒醒吧!我们的女儿回来了,你不是很想见她的吗?你醒过来看她一眼再走吧!”
“不会的,额娘不会丢下我的,不会的,我不准,不准!”悦宁听到他的话,大声的尖叫起来。
这一叫,把金保吓了一跳,连床上的人也皱着眉,轻咳起来。
“老爷,是……宁儿……回来了吗?咳咳!”
“额娘,悦宁回来了,悦宁再也不离开额娘了!”悦宁拉着金保福晋的手,说道。
“傻孩子,你能回来……看额娘一眼,额娘……已经很……满足了。额娘……快不行了,从今往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知道吗?”
“不会的,额娘不会有事的,悦宁还要额娘照顾,悦宁离不开额娘啊!额娘,你走了,让悦宁怎么受得了?悦宁的身子也脆弱的很,额娘要是走了,悦宁大概也会随额娘去了。”悦宁只觉得心又开始刺痛,她说这些话,是不想让额娘放弃希望。她一定要救她,一定要让她好好活着,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了这个被自己占领的身子。
“宁儿,不准……胡说!”福晋听了她的话,急得想坐起身来。
“额娘,悦宁不敢胡说,额娘要是想让悦宁好好的活着,那么就请您好好的活下去。”悦宁站起身来,跪了许久的腿麻得厉害,心脏的抽搐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还没站定,身子就直直的向后倒去。
“宁儿!”金保和福晋同时大喊着。
“悦宁,悦宁!”
好黑啊!好象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她,是谁?
“悦宁,你醒一醒!”
好熟悉的声音,好渴望听到的声音,是胤祥吗?
悦宁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胤禛关切的眼睛。
她猛得坐起来,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幸亏胤禛拉住了她,才没让她倒下去。
“别再吓我了,我求你了!”胤禛又将她抱住,口气带着浓浓的哀求。
悦宁用力推开他,就想下床去,嘴里还问着:“额娘呢?额娘怎么样了?”
胤禛双手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弹,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放心,你额娘没事,太医说你比你额娘的情况严重得多!不许下床,听到没有。”
“太医?太医有没有给额娘看过?他怎么说?额娘的病有救吗?”悦宁急切的问着。
“你把你额娘吓到了,把她的病都吓得好了大半。太医说只要她按时吃药,小心调养身子,应该会好起来的。你要乖乖的,你现在身体很虚弱。皇阿玛让张太医每天都过来,你就放心在家里养病吧!”
“我又没事,我要去看额娘!”悦宁不安分的想甩开胤禛手臂的禁锢。
“你还没事?你知道你昏迷多少天了吗?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你担心吗?你知道我听说你旧病复发有多着急吗?”胤禛看她的眼神闪出一股怒气。
他看见悦宁呆呆的一时没有反应,心里懊恼着自己刚才激烈的情绪。他搂过悦宁的身子,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悦宁,你知道我的心吗?我爱你!你知道吗?”
悦宁的身子僵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胤禛会在这个情况下向她表白。她的头突然好痛,痛得她无法去思考。她知道胤禛还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却什么也听不见。她虚弱的闭上眼,不愿再想任何事情。
金保福晋其实也就得了风寒,却因为思念悦宁而使病情加重,一只脚几乎踏进了鬼门关。可当她听到悦宁说的话,又看见悦宁病发昏迷,心里本能的求生意志被激发了出来。她爱女儿、担心女儿的心让她的病很快的好起来,如今已经能下床走动了。这让太医与金保都觉得不可思异。母女情深的力量真是伟大!
而悦宁却因为劳累加上激动,一直昏迷了十几天。康熙派人赏赐了许多药材,并嘱咐张太医每天过去问症。这对于一个大臣来说是何等的荣誉啊!金保看着女儿所带来的一切,感慨不已。
自从那天胤禛表白以后,悦宁就没再见过他,听秋桐说,他出去办差了。
悦宁心里特别乱,她虽然有感觉胤禛对她的好,却只想把那种好当作救他的一种报答,当作兄妹之间的感情。可是,他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他爱她。这可怎么是好?
胤祥,你爱我吗?可是我爱你,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悦宁躺在床上瞪着床顶,无助极了。
“格格,福晋来看你了。”秋桐走到床前,打断了悦宁的发呆。
“宁儿,今天好点了吗?”金保福晋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额娘,您怎么来了,应该是女儿去看您才对。”悦宁慌忙想从床上爬起来,却被福晋压住,搂进怀里。
“额娘已经好了,没事了。可是额娘担心你啊!都怪额娘不好,害得你又病了那么久!唉!虽然我们宁儿现在备受圣宠,可是,我情愿不要这些,只要宁儿你健健康康的在额娘身边。”经过这一次,两人的母女情份加深了许多。
“额娘,只要您好好的,悦宁就不会有事了。改天我去求皇上,让他放我回家来住,这样就能天天陪着额娘了。”悦宁此刻一点都不想回皇宫里去,她不想再面对那么复杂的局面,也不想再让自己的感情陷在那无底的深渊里。
“这怎么行呢?皇上宠爱你,是我们乌苏家的福分,你可不能拒绝啊!只要偶尔能看看我的宁儿好不好,额娘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悲哀,这个朝代的悲哀!自己孩子不能养在自己身边,纵使万般想念也见不到一面,却还要因为主子的这种恩赐,感激涕泠,认为光宗耀祖了。
“等你好一些,额娘带你去庙里拜拜菩萨。求菩萨保佑我的宁儿永远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福晋没有留意悦宁悲哀的眼神,继续说着。
悦宁忽然紧紧的抱着她的额娘,默默的掉下了泪。福晋却以为悦宁对她撒娇,轻拍悦宁的背,满足的笑着。
屋外突然飘起了雪花,已经是寒冷的冬天了。而悦宁的心早没有了刚来时的热情,正如这隆冬一般,冷冷的独自面对着这个未知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