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七偕同鼓囊囊的、犹如被人强行塞进胸膛里一个巨大沙包般的沉重心情,早早约会了周公。她二十七年来一贯秉持一条准则:睡觉,是最好的心情减压剂。
比利时那边的公司有项秦翱跟进了近两个月的收购案,这几天就会完美收官。这天晚上,他同那边的公司高层开视频会议,直到十一点,最终把各项细节定妥。
关掉电脑,他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口水。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早上在他办公室里,安小七激昂陈词的认真劲儿。
秦翱唇边不经意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但这个笑容转瞬即逝。下班时,那女人抱着一束花,一脸幸福地扎进她未婚夫怀里的一幕,浮现于他眼前。
秦翱纳闷,几次同这个女人接触下来,按照她的性格分析,她该是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类型。可现实中,她的表现又显得那样矛盾。难道这人有人格分裂症?
秦翱的思路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声音果断道:“江小姐,我不过去了。”
说完,挂断了电话。
此时,秦翱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笑容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舒朗。他没有犹豫,起身离开了家。
安小七从噩梦中醒来,她双手按在略显宽松的睡衣领口处,用这样的方式保护着她那颗急速跳动的小心脏。
安小七回想着梦中的片段,她和秦翱在决斗。
她赤膊空手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根长棍;她赶紧也拿起一根木棍的时候,秦翱手里却换成了一柄长剑;她扔下木棍,好不容易找了根足以同他匹敌长矛时,却发现他手中竟然握着一把枪。
安小七看着他眸子里发出的阵阵寒光和他幽深难测的面庞,她绝望的一步步后退,他则举着枪对着自己胸口一步步逼近。
然后,就像电视上常演的那样:安小七回身一望是万丈悬崖,再看前方,秦翱已经近在咫尺。最后,安小七眼一闭,心一横,一个纵身跃下了山涧。
也就在此时,安小七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脑门子冷汗。
安小七一边查看自己的肢体,一边安抚狂跳不止的心脏。还能喘息,胳膊腿也健在,身上没破窟窿,鼻子没歪,嘴巴也挺正,好在是一个梦。安小七摸摸自己的脸,放下心来。
干脆去个洗手间,顺便缓缓心情。安小七想,真是不能带着恶劣情绪入睡,差点被阎王收了去。
她没开客厅的灯,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走到一半儿想起来,卧室就有卫生间呢。安小七想,富人的生活跟她有一段距离,急忙是适应不来的。
安小七从洗手间出来,隐约听到密码门开锁的声音。
妈呀,入室抢劫!她一下子想到这四个字。刚刚才被安抚下去的心脏,再次跃到了咽喉处,她不得不用力将它咽下去。
手边没有可用来防身加攻击的物件,安小七又冲进卫生间,情急之下拿了一瓶还没开封的沐浴露冲了出来。
她迅速选择了门后的有利位置,打算来个攻其不备。更何况,这个位置,就算打不过,往外逃也是有利的。
她已经悄悄地将拖鞋踢到了一边,以免跑的时候碍事儿——目前看来,她认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上上策,无非就是撒开脚丫子,有多远跑多远。
一道修长的身影在黑暗中闪身进来,安小七双手举着沐浴露打算来个背后偷袭,伺机逃跑。只是不知怎么搞的,她还没接触到对方呢,自己反被按在了墙壁上,手里的沐浴露也被轻易取走了。
她被结结实实压在墙壁上,严丝合缝,动弹不得。她根本不敢张开眼睛,舌头打着结,说:“您,您好……”
对方没说什么,安小七继续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下去。
“请,先听我说。
“第一,我不是这房子的主人,我只是临时暂住在这里。
“第二,我甚至还可能没有您有钱。我一穷二白的,吃了上顿还得担心下顿饭的主儿,真不值当得您三更半夜不睡觉,辛辛苦苦来打劫。
“第三,我跟这家房主根本不认识,您一定不要以为我是他们家的人。所以,您千万听我一句好言相劝,就是您绑架了我,他们家也不会出一毛钱赎我的。而且您总不至于饿死我吧?饿死我,您的罪责就更大了。起码,您得给我饭吃。您看看,到头来您钱没赚到,还要搭上好几顿饭,太折本。
“况且,您不知道,我饭量大得惊人,比两头老母猪吃的还多,身材和长相更加惨绝人寰。因此,我长到四十好几,从来都没有哪个男人敢于挑战自己的极限——多看我一眼。
“您综合想想我这恶劣情况,哪里值得您这样大动干戈的冒险呀。”
一开始,在黑暗中,秦翱看到安小七紧闭的双眼,和犹如筛糠般颤抖的身体时,他原本想要放开她的。可居然听她别别扭扭地说了声“您好”。
秦翱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人被绑架了还能跟劫匪说“您好”,这也太别开生面了。因此,他改变了初衷,任凭安小七说了下去。却没想到引出了她这么一长串的令人忍俊不禁的废话。
秦翱勉强忍住喷薄欲出的笑意,说了句:“安小七,你说完了吗?”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处传来,犹如五雷轰顶。安小七张开双眼抬头望去,秦翱也松开了禁锢她的力道,反身开了灯。
安小七揉了揉眼睛,以为还是在做梦。可她却看到,他拿着瓶沐浴露朝她示意了下,说:“安小七,说你没个性,太对不起特立独行这词儿。”
安小七原本吓的苍白的脸,以她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涨红。她抬起手臂,指着秦翱,问:“你,你,你这么晚了来我家干什么?”
“安小七,你刚才还很清楚,你不是房主,你暂时住在这里。怎么现在成你家了?”秦翱将沐浴露放到鞋柜上,转身走去了厨房。
安小七一路跟在他身后,说:“那你也不能大晚上不睡觉,三更半夜地跑这里来呀。”
“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有问题吗?”秦翱打开了冰箱,看了看里面,又看着尾随而来的安小七。
安小七一下子被噎住了。秦翱关了冰箱门,走到餐厅,拿起杯子倒了杯水。安小七依旧不甘示弱地跟在他身后,双眼喷火地瞪着他。
秦翱放下水杯,说:“我只是看看冰箱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我好决定需要备点什么。你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我能指望你什么呢?”说完,他心里划过一丝不解,同这样的傻女人喋喋不休,这样的一种“闲情雅致”,怎么会产生在自己身上?但不否认,对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他心里并不反感。
“谁要你指望?你指望我干什么?我需要你来指望吗?”由于并非工作场所,也并非工作原因,所以,安小七毫不客气地屏蔽了秦翱的领导身份。她的声音接近咆哮。
“嗯,很好。”秦翱又喝了口水,把杯子放下,眼睛有意无意地撇了眼安小七的胸部,又说,“只是,跟你这样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如此惨绝人寰,而且又是个饭袋的女人住在一起,我实在太缺乏安全感。”
安小七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向自己胸前,随着自己的大动作,宽松的睡衣领口的一侧已经滑到了肩膀下,胸前一片大好春光。安小七迅速拉拢领口,双臂交握抱住肩头。
秦翱继续往外走,撂下一句话:“挡什么,又没什么。”
安小七恼羞成怒,抱肩急急跟在秦翱身后。想要为自己挽回面子,但有些口不择言,她说:“那也比你有什么。”
秦翱突然停步回身,安小七若不是紧急制动刹车,只差零点几毫米就能撞进他怀里。秦翱从容道:“还真不一定。”
“你,你……”安小七觉得她被气出了内伤。他的话,简直对她是奇耻大辱,他竟然说自己的胸还不如男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在安小七忍无可忍却又计无所出的时候,秦翱又问了一句:“要一起吗?”
安小七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已经跟他进了卫生间。
安小七像是迈入了火坑般,夸张的几大步跳出卫生间。临关房门时,她咬牙切齿道:“无耻。”
安小七想要回卧室,走了一半又想起来,不对呀,他说什么来着?他说跟自己住一起,他没安全感?什么意思?他要住这里?
安小七折身又回到了卫生间门口。她边思考秦翱的话,边将身体靠在卫生间门上。以至于秦翱从里面拉开门的时候,差点给安小七闪了腰。
安小七双手扶着腰,心想:这家伙是自己的天煞之星吗?这几天,在他眼前,她简直狼了二十七年来所有的狈。
在他们的这场战争中,安小七再一次完全处于了下风。连她都觉得自己的表现够傻大妞、够二。
安小七就那样半罗着身体,双手扶着后腰,眼神饱含悲哀地看着秦翱。
秦翱没有给她继续欣赏自己容貌的机会,他伸出长臂,将安小七往边上挡了下。从门口重新闪现出的空隙中,从容地走了出去。
秦翱的动作,令安小七觉得她自己就像一片飘落的树叶——丝毫没有分量。你看他,轻易就把自己挡到了一边,那神态可不就像伸手拍掉落在肩头的一片叶子嘛。
“你站住,我有话跟你说。”安小七站回原来的位置,朝已经走了出去的秦翱的背影怒吼道。
“我没有在卫生间谈事情的嗜好。”秦翱头也不回。
就像她安小七有这嗜好似的。
安小七实在控制不住,在心里问候了一声秦翱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大爷。然后,她又小跑几步追上他,问:“你刚刚的话什么意思?你要住这里?”
秦翱止步回身,他认真地点了一下头。
“不行。”安小七说,“我还住这儿呢。”
“没人让你离开。”
“那也不行。我们男女有别,住一个房子不方便。”
“安小七,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我不能因为你这个暂住的人不方便,而有家不能归。”秦翱继续朝前走,冷笑一声的意思是——真逗。
“喂。”安小七亦步亦趋跟在秦翱身侧。
说话间,秦翱已经进去了主卧。他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手撑着门框,神态极尽慵懒,将安小七和她的这声“喂”一同挡在了门外。
他说:“大姐,别叨叨了。你不是号称自己是一个有修养、有内涵、有自知之明的人吗?那你知不知道,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听你废话连篇?”
安小七张张嘴,想说什么,但被秦翱伸手阻止了。显然,他并没有打算让出话语权,他接着说:“我要睡觉了。”
说完就要关门。
见状,安小七双手用力撑着门,不让他关上,并大声说了句:“等等,这是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