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小七刷完锅,再次拖着一只伤脚走回餐厅时,却发现有人正在享用她的早餐。
不用怀疑,除了那个她八十辈子都不想见的人,不会有旁人。
安小七走到秦翱对面,她用指关节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敲了两下,说:“你吃的是我的面条。”
秦翱停下筷子,看了安小七一眼,摇了摇头,又继续吃了起来。
见状,安小七的声音提高几分贝,不友好道:“喂,没听见吗?我说,你吃的是我的面条。”
秦翱放下筷子,也没看安小七,盯了那面约有半秒钟,继而开口道:“嘿,安小七。”
安小七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完全不知道他对着那碗面叫自己的名字有何用意。
秦翱看着安小七,摇摇头,耸耸肩,说:“它们什么都没说,显然跟你没关系。”
安小七愣住了,直到看着秦翱几乎快把那碗面吃完,她也没想好要如何给他这混账话一个合适的回复。在秦翱面前,安小七就像考试中无论如何都解不开问题的学生,只能干瞪眼。
秦翱放下碗筷,看似很满足,说了声:“面很不错。你可以再做一碗。当然,你那撑死两头猪的饭量,或许一碗也不够,你自己酌情处理。”说着,秦翱起身走到安小七身侧,拍拍她的肩膀道,“时间尚早,不过,如果安经理要是赶公交,或者地铁的话,就不好说了,况且安经理还有伤在身……”
秦翱的话还没说完,安小七就用她现在这种情况下能用的最快速度,冲出了餐厅。她要换衣服,还要赶公交。
安小七历尽颠簸,下了公交。当她一手拎着高跟鞋,一手拿着背包,一瘸一拐走到售楼部门口时,秦翱也刚好稳稳将车停在她身旁不远处。他从车里下来,把车钥匙交给了保安。
安小七直直地往售楼部走去,打算对他“看不见”。
然而,秦翱却在经过她身侧的时候,用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语调,跟安小七说道:“安经理,早上好。”
“秦总,早上好。”安小七皮笑肉不笑。
不就想在员工面前表现出你有多温和、仁慈、平易近人嘛,切,虚伪的小人,安小七心想。
保安们先是热情地同秦翱打招呼,又看到安小七手中的高跟鞋,和她脚上拖鞋里露出的三根红肿的脚趾,不由得关切道:“安经理,你的脚怎么了?”
安小七想了想,说:“刚刚挤公交车的时候被人踩了。”
“哦,”走在安小七边上的秦翱接话说,“安经理原来还会神机妙算,竟知道今天上班会遭此厄运,所以提前穿了双拖鞋。”
见秦大总裁如此平易近人,并还这么诙谐的同下属开玩笑,保安们全都附和着笑了。
为了不使别人看出端倪,安小七只好勉为其难忍下怒火,憋屈着附和了声:“演巧儿了。”
上午繁忙的工作并未彻底消除安小七心里的压抑,因为肿起的脚趾头,时不时摩擦着硬硬的鞋子,不是轻易就能让人忘了疼的。
邮箱里发来邮件,下午甲方有例会,要她参加。安小七想,最好那孙子别去。
中午的时候乔莎打来电话,声音中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小七,猜猜我和谁,现在在哪儿?”
安小七懒懒道:“和你的子牙机长在一起,地点不祥。”
“安小七,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再称呼姜机长为‘姜子牙’,辈分儿远了去了。”乔莎郑重纠正道,“你可以称他为‘姜机长’或者‘姜先生’,也可以称他为‘姜至尚’先生……”
“打住。姜尚,姜至尚,不就中间多了个字而已,哪里来的什么辈分差。”安小七没好气。
“我和我们万众仰慕的姜机长一同飞来了巴黎,全球浪漫之都。”乔莎甜蜜道,“亲爱的安小七女士,本仙女现在很开心、很高兴、很满足。所以,你可以提一个要求,譬如一个法国香水什么的,我都可以满足你。”
“就同机飞个巴黎,就‘很’如何‘很’如何了,你就不能出息点儿?我还以为你把他变成乔姜君了呢。”
“安小七,你少往我这兴头上泼冷水。我这叫小满足,小开心,人生当乐则乐,要及时行乐。赶紧说,想要什么当地特产,我一会儿出去扫货,电话费贵着呢。”
安小七受伤的脚趾踢到了桌子腿,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忿忿道:“你去看看法国有什么东西,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情况下,杀人于无形,还不要付刑事责任的,你去给我整一套回来。”
“你还在跟你们秦总较着劲呢?听我一句劝,你赶紧停手吧。输给秦总那样的商界骄子不丢人。安小七,你别执迷不悟,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输人不输阵。轻易认输,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倒宁愿你输阵不输人。秦总那可是万花层中片叶不沾身的人,你再把你守了二十几载,只等洞房花烛把你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你丈夫的人输出去。那你可就输惨了,永无翻身之日了。”
“呸,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电话费那么贵,你赶紧挂了吧。礼物什么的你看着办,香水就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用不了那东西。”安小七说完挂断了电话。
下午的例会秦翱没有出席,因为那个时间,政府部门来人了。是过来询问秦翱什么时间方便,好通知电视台来做一个关于项目此次拿出如此多的房源,回馈社会这事的专访和宣传。
秦翱并不热衷这些面子工程,但政府部门一再热切要求,他也不好悖面,便答应了下来。双方约定了采访时间。之后,秦翱又周到地送走对方。
不多时,方助理进来。他将例会内容整理好交给秦翱,其中有一份他单独放到上面,说:“秦总,这是安经理为配合开盘做的详细工作计划。”
秦翱打开。
方助理没走,瞅了瞅秦翱的脸色,如往常一样,宁和深远。他犹豫了一两秒钟,试探着说道:“秦总,我觉得安经理工作能力还是挺出色的。”
秦翱翻看着安小七做的方案,没抬头,只是问道:“怎么说?”
“尽管我不是很懂销售,但同安经理一起开了几次会,就她在会议上的发言和提出的一些观点来看,她的确是有经验,更有能力。”方经理又看了看秦翱的脸色,道,“所以,我觉得安经理挺不错的。”
秦翱唇边泅开一个淡淡的笑意,抬头看着方助理,说:“那么,方助理的意思是?”
秦翱淡淡的笑容,使人到中年的方助理有些慌张。这位前老董事长的助理,感觉自己的思维跟不上这个小总裁,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
他慌乱地推了推眼镜,干脆直接说道:“上次安经理过来找您,我,我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我的意思是,我们最好还是以大局为重,把衡海国际这项目做好是关键,而安经理确实是合适的不二人选。我想,就是老董事长,也会对安经理十分满意的。”
看出了方助理的紧张,秦翱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他说:“我和安经理在工作中没有什么过节。方助理放心,安经理会在衡海国际实现她的价值。”
方助理脸上露出一个比他的脸盘还要宽的笑容,走了出去。
秦翱坐下去,心想:安小七身上到底有什么魔法,连素未相识的方助理都能如此帮她说话?
其实,安小七身上确实存在着一种极具亲和的特质。乔莎曾经打趣她,上到八十老妪,下到呱呱坠地的孩童,见到她无一都会牙床晒太阳,因为他们的特质如此统一——都没有牙齿。总体上讲,安小七不是一个讨人厌的孩子,从小到大,她都是大人们教育自家孩子时,口口传颂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自打做销售以来,每每被评为优秀员工,销售状元,有公司同仁向她取经时,安小七总会看似自谦的承认事实:俺真没啥杀手锏,其实,俺就长了个招人待见的样儿。
不管秦翱有没有认识到这点,起码有一点是他抹杀不掉的事实,他生平第一次破例睡了“他人”睡过得床铺。
秦翱靠着椅背,不免想,自己对安小七到底有多过分,以至于方助理都看不下去了?想想同安小七认识以来的一幕幕,活像一出轻喜剧。每次安小七都扮演那个倒霉的丑角儿,而且合适的就好像她专门是为这丑角儿而生。
无论国内还是国外,无论是他学习、事业起步的美国,还是他如今事业的重心比利时,乃至家里的企业南国建业,他从未遇到过一个相处起来如此拧巴,但每次“舌战”后,又给他一种匪夷所思的畅快感觉的人。
每次看到安小七斗志激昂的出场,又蔫儿吧唧地黯然退场;看到她明明对自己恨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秦翱心里的那种畅快感,简直犹如大年初一的长安街——四通八达。
秦翱知道安小七看他不顺眼,因为他本身看她也不怎么顺眼。但正是这双方的不顺眼,成就了他难得的畅爽心境。不错,挺好,这样的不顺眼,很有保持下去的必要。
秦翱在安小七方案的最后签了字,表示认同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