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长亭。
长亭外,梅林中,一道小径,一个人。
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
这道小径的泥很是柔软,颜纪北轻缓的步伐走在上面,留下一串串的脚印。
这脚印必定能够留下很久,因为在颜纪北还未走的前面,也已有一串不知何人何时留下的脚印。
梅树的花已完全盛开,就算是一个瞎子,也能够用鼻子闻到那清雅而馥郁的花香。
但颜纪北却已无心去留意,去欣赏这美丽的风景。
他的人,本应该在早几天来的,但不知什么缘故,到现在才出现在这条小径上。
也许是因为张显扬的缘故,也许是别的什么,他可以确定的是,他那一尘不染清澈如水的少年心,已开始有了颜色。
正如萧飞宇所给他定义过的那般,已有了颜色。
他缓步向着小径走去。
这天又晴又朗又明,这小径又深又长又窄。
这本就是专门为一个人所安排的小径,或许这小径,根本就是小径深处的那个人,走出来的。
若不是萧飞宇告诉他,他根本想不到,一个人,居然会住在梅林之中,就算他已知道,他之前在寻找入口时,也是睁大了眼睛才发现的那非常隐秘的小径。
他忽然停在一棵梅树下,这个梅树的花开得最为灿烂。
看到这灿烂而美艳的梅花,他想到了薛一青,不由自语道:“若是她在这里,一定很美,一定很开心,也不知道,她跟随着女巫席心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他忽然叹息了一声,向着小径深处行去。
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很兴奋,充满了激情,但是现在,在遇见了徐盛,张显扬等其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后,他的激情便已失去。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但一种莫可名状的疲倦感已在心头蔓延。
但他和萧飞宇已成立了兄弟会,已决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现在就已不能够退缩,不能够再有任何的杂念。
行了一段距离,看到那一堵矮矮的围墙,他忽然愣住了。
正如初次来到这里的萧飞宇一样,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在这美丽的梅林之中,居然会有一间既很大又很小的院子。
说它很大,是因为它占地面积极广,堪比死神医的那个死人谷了。
而说它很小,是因为它很矮,围墙也就颜纪北的人高,里面的房屋也比寻常人家的房屋矮上一截。
颜纪北的人还未进去,便已瞧见,这院子里,只有两间小屋。
这样空旷的园子只有两间小屋,看上去怎么样都让人觉得很空荡。
但颜纪北却觉得这院子倒很充实,很有农家的气息。
只因为在这院子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摆放着。
这些东西,也不是此间的主人趁着天气好晾晒它们,而是当真把它们摆放在那里,就好像寻常人把一些东西摆放在自己的家里面一样。
或许,对于此间的主人而言,那两间小屋,不是他的小屋,而只是一个衣柜、一个储物柜或者是其他的什么,而这间大院子,才是他真正的小屋,他温暖的房子。
他也许连睡觉都不是睡在小屋里面,说不定就随随便便往这地上一躺,便睡去了。
颜纪北之所以如此想,只因为此间的主人,现在就已随随便便躺在了地上。
这个人随便到了什么地步呢?
他竟随便到身子已完全****地躺在地上,身子还摆放得呈现一个“大”字。
颜纪北一眼瞧见的时候,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呢,但瞧见那呼呼大睡的模样,便知道是这此间主人的心太大了。
好在这主人是个男子,而颜纪北也是个男子,若是换了个身份,实在是尴尬得紧。
但饶是如此,颜纪北现在也不敢声张,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叫醒他,也实在是一件尴尬的事情。
所以他便靠在墙上,等待这****的人自然醒过来。
若是换做开始,也许他就会着急时间,想办法叫醒这人,但是现在,他已没有那激情了。
他就发着愣,瞧着那梅花的鲜,梅花的红,梅花的艳,梅花的烈。
他虽不懂赏花,却也知道,此间的梅花,当真是极好的,显然此间的主人很是照料也很懂得照料这些梅树。
他的眼睛虽瞧着那梅花,心中却想着别的事情。
但至于是什么事情,他也说不出来,除了薛一青外,其他的事情是什么呢?
无论是什么事情,那必定只是一种少年的愁,春愁。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身后忽然道:“喂,谁在那里?”
颜纪北惊道:“晚辈颜纪北,特来拜访。”
那人道:“什么鬼东西?找我啥事呀?”
颜纪北愣了一下,他知道名单上的这人叫梅暗,又居住在如此清雅偏远之地,本以为是个高雅知礼的高人,却不想此人说出的话竟如此,如此接地气……
他道:“晚辈,晚辈想请先生,相助一件事情。”
这人道:“门就在那没关,你为什么不走进来?偏偏要靠在墙上背对着我?难道我长得不能见人吗?”
颜纪北迟疑道:“但先生却没有穿衣服,晚辈不敢冒犯。”
这人冷笑了一声,道:“我没穿衣服有什么要紧?你见过谁一生出来就穿衣服的?你要么现在走进来好好跟我谈谈,要么现在就走人,真是没劲。”
颜纪北只好推开门,走了进去,坦然面向着他。
既然这梅暗自己都不觉得羞耻,自己又何必扭扭捏捏,顾忌颇多?
人若不自爱,别人又何须爱之?
这本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在人世间,很多人却不懂得,所以才会有许许多多令人叹息的事情发生。
颜纪北沉声道:“晚辈想请先生的帮助。”
这人叉着腰道:“什么好处?”
颜纪北怔道:“好处?”
这人又道:“你不要跟我说没有好处,没有好处我干嘛帮你?”
他说的倒也是极为现实的道理,他跟颜纪北又没有情分,凭什么要人家帮他呢?
话虽如此,颜纪北心中却已不舒服。
他道:“事成之后,自然有先生的好处。”
这人不耐道:“这话谁不会讲,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好处?”
颜纪北道:“你要多少钱?”
既然不讲情,这句话自然是最有效的了。
这人道:“不能少于十万,而且要先付一半。”
颜纪北点头道:“行,那你等消息,时间一到,自然会有人通知你,不日我也会派人把钱给你的。”
他说着已转身走了出去,这真是干脆的买卖。
等到走出门去,他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一种痛快的感觉,没有人情的关系,也没有情感的纠葛,什么都没有。
简单,干脆,直接。
但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对比徐盛,张显扬,这人倒真是市侩得很,也简单的很。
萧飞宇看上的人,真的会是这么简单的吗?
颜纪北忽然站住了身子,迟疑着。
他现在本可以再回到那院子里,再观察一点时间,就正如他发现一杆烟莫青的疑点后就暗中观察一样。
但现在他忽然迟疑了,这迟疑的原因,却尚不明确。
也许是他自己,忽然不想再去窥探揣测这奇怪之处了。
因为他生怕又有什么事情,让他发现,或者又发生在了他身上。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这长而深的小径上,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一身灰色长袍,手上拾着一把扇子,非常儒雅的样子。
他的下巴留着一段长须,加上他的脸,看上去也非常斯文。
这样儒雅斯文的一个人,现在却怒气冲冲,直奔着小径深处而来。
颜纪北现在就在他的前面,但他的眼却瞧都没瞧一眼,就从颜纪北身旁走过,三步并作两步走,恨不得马上赶到目的地。
看着这样的一个人,颜纪北顿时知道肯定有事情发生了,所以他就站在那里,等着事情的发生。
半晌,只听得一人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泼皮!简直有辱斯文,瞧瞧你的臭皮囊,要是有人来找我,把你误认作了我,我石中梅郎的名声,岂不贻笑大方!”
颜纪北一惊,原来那身无寸缕的泼皮竟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不由摇头失笑,已向着院子迈去。
便见那泼皮笑道:“石中梅郎,有很大的名声吗?我不穿衣服,就有辱斯文了吗?斯文是个什么东西?能当饭吃吗?”
梅暗怒道:“你,你这个畜生,简直畜生不如!”
那泼皮笑嘻嘻道:“是是是,我本来就比不上畜生,畜生吃了睡,睡了吃,那舒服日子我怎比得上呢?”
一个人若是无耻耍赖到说出这样的话,那还有什么话可以讲。
你若是碰到了这种人,最好离得远远的,否则生气伤身的一定是你自己,除非你的拳头比他硬。
梅暗懂得这个道理已太晚,他的拳头似乎也不是很硬,只是冷冷道:“你快滚出我的院子!”
那泼皮笑道:“你的院子?你莫要忘记这院子已经是我的啦。”
梅暗忽然瞪着他,眼睛已瞪得比牛眼还要大,任谁都知道他现在已被气炸了。
但那泼皮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似乎就是要瞧瞧,他到底能被气到什么程度。
只听得“哇”的一声,这梅暗忽然一下坐在了地上,竟大哭了起来,哭得稀里哗啦,老泪纵横。
颜纪北的眼睛竟也瞪大了,他真没想到那么斯文那么儒雅的一个人,一个年纪已不小的人,竟也会做出如此小孩子一般的行为来。
那泼皮却受惊了,道:“喂,不是吧,你这老家伙,竟用出这么绝的大招?”
他用手拍了拍梅暗的肩膀,却被梅暗推开。
他道:“还真哭啊你,要不要脸啦你,有人在看着呢。”
梅暗哭泣道:“你这老畜生,我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攒下如今的名声,你却要给我留下这么个污点,我,我……”
他“我”了半天,却说不出什么狠绝的话来,一下子又哭了起来,哭得比刚才还要厉害,还要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