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已解下披风,露出一身灰色的少侠俊服。
颜纪北愣愣地瞧着,忽然又笑了起来,因为他忽然发现,那披风,竟是一张黑色床单罢了。
徐盛对他的笑丝毫不在意,将斗笠收起来,含笑道:“不如我们不要谈好了,按你说的办好了,你替我做件事情,我将来也替你做件事情。”
颜纪北虽然觉得很新奇,很有趣,但他并没有问徐盛是怎么回事,也正如徐盛也没有多问他身份的事情。
他道:“我们从哪开始?”
徐盛摇手一指,道:“就在那!”
颜纪北随之一望,便看见夜雾之下,黑暗之中,一座山峰隐隐约约地屹立在这苍茫大地之中。
当颜纪北和徐盛到达那山峰下时,这大地已不苍茫,一缕晨曦已将这天地都点缀上华美的色彩,纵然最伟大的画家也难以将这种一日之晨的生机描绘出来。
两人虽然是乘着夜色骑马奔袭而来,但他们都不疲倦,反而还很开心高兴。
因为颜纪北和这个徐盛聊得很开,趣味相投,所以一直聊到天明,两人的精神都很足,眼睛脸色也很有神采。
两人边走边聊,山峰下,一条小径通往深处,却不知深处有何物。
深处也没有什么东西,只不过有一扇门,一扇大大厚厚的青铜巨门。
山峰中,为何有一道如此巨大的铜门?
铜门里有什么?
颜纪北还没有考虑这些问题,他就看到了徐盛。
徐盛本来就站在他旁边的,但是他现在看到他,就忽然一动不动,只是无声地看着他。
因为这个徐盛,已不是那个将床单当披风的那个徐盛,而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徐盛。
他身上穿着精致的皮甲,样子虽不好看,但颜纪北知道那是最好的皮甲,防御力强大,又不累赘,无论是异能者还是修真者还是魔法师,这样属性的铠甲,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他下身也穿着同样的皮裤,就连手上也戴着一副金丝手套,看样子也是极品的装备,他的背上也已背着一把剑,正是那把光芒逼人的青虹宝剑。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要去干架的。
两人就站在那里站了半晌,颜纪北还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徐盛忽然冷冷地瞧过来一眼,就这一眼,颜纪北就忽然笑了起来。
他知道现在这个情况是不应该笑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笑了,因为他实在觉得这件事情太有趣太有意思了。
这个人刚才还跟你谈笑风生,忽然之间他就不见了,他的人虽然还在这,模样也没变,但是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现在颜纪北总算知道侠盗徐盛是怎么做出那些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来了,因为也许有一个徐盛不会武功,但徐盛的身体里,却有好几个徐盛。
其他的徐盛说不定会武功,说不定还很强。
原来这就是徐盛的秘密,这就是萧飞宇将他列入名单上的真正原因!
颜纪北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徐盛在面对金元打来的铁线拳时,他是真的不怕死吗?
如果当时的那个徐盛被打死,那么其他的徐盛也会死吗?
还有徐盛体内到底有几个徐盛呢?
说实在话,这个问题,比起颜帝儿子是谁,简直还要有趣,有意思的得,也很值得探讨。
但徐盛却绝不会给别人了解他的机会的,因为刚才那个虽然和他很聊得来,这个徐盛却很敌视地审视着他,一双眼睛已像只毒蛇一般冷冷地盯住他,绝对叫人不寒而栗。
但颜纪北还是笑了出来,笑得很开心,因为他总算在诸多事情之后遇见了这么个不可思议的人,和这么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徐盛冷声道:“你觉得很好笑?”
颜纪北笑道:“请原谅,我到现在才遇见你这么个人物,实在觉得有意思的紧。”
徐盛却转过头,淡淡道:“我只希望你等下还能够笑得出来。”
他走到大门前,按下一个凸出来的圆柱石块,大门已缓缓开启。
大门一开,颜纪北顿觉一股冷风从门里冲出来,好似地狱里的鬼魂终于重见天日一般。
当颜纪北的脚一踏进那门里,就感受到一股寒冷侵袭上身,顿时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们的人已进去,大门又自动缓缓合上,那巨大的铜门,好像是一副棺材板,颜纪北的人,现在就在这巨大的棺材里。
铜门一关,里面顿时漆黑一片,半点光都没有,也没有半点声音,这里面简直就是死的世界。
就连时间恐怕都已死了。
颜纪北道:“没有灯吗?”
他的声音虽然已放得很低,但这句话说出来,简直就是晴空霹雳一般响亮,整个甬道里都在回响着“没有灯吗?没有灯吗?没有灯吗?……”。
这些回响听来极为诡异,半点都不像是颜纪北的声音,就好像有无数的魔鬼躲在阴暗里,学着他说话。
徐盛道:“没有。”
他说的话几乎细不可闻,连他自己恐怕都没听见,但他的声音发出来,却刚好能够让颜纪北听到。
颜纪北正要施展魔光术,徐盛却好像提前猜着了一般,道:“不要施展魔法制造灯光。”
颜纪北也把声音压得极低,道:“为什么?”
黑暗中一片静寂,颜纪北也不知道他的话徐盛有没有听到,过了半晌又道:“为什么?”
这次他的声音加大了一分,黑暗中又响起回响的声音,只是这回响声听来如泣如诉,好像有无数的人在低声哭泣一般。
徐盛道:“你难道怕黑?”
颜纪北道:“不怕。”
徐盛冷冷道:“不怕为什么要亮光,是黑是亮有什么分别。”
在这阴冷诡异的地方里,颜纪北听到他那冷冷的言语,心里莫名的烦躁。
他忽然道:“既然是黑是亮都没有分别,那亮着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他忽然施展魔光术,一束光芒顿时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随着光芒的骤亮,颜纪北的眼睛也忽然看得直了,因为他忽然看到在亮光之中,有无数道黑影在飞速地上下左右流窜。
难道是鬼魂?
颜纪北急声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徐盛冷笑道:“现在就笑不出来了?等下你岂不吓得尿裤子?”
颜纪北已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又道:“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徐盛淡淡道:“这里是鬼墓,是我家族的墓。”
颜纪北皱眉道:“鬼墓?哪有人取这样的名字?”
徐盛冷声道:“你瞧这里是什么鬼样子,不是鬼墓是什么?”
无论叫什么豪华的名字,若是墓里是这样的模样,也必定是鬼墓。
正如名字多么好听的坏人,也必定还是坏人。
他接着道:“五年前,我家里十余人口全部意外身亡,只剩下我表哥和我没有死,我怀疑是他做的手脚,后来我知道他把他们的尸首全部葬入这历代的墓里,所以我想要找到他们的尸体,看看有何异样。”
原来他当真是个被生活折磨的人。
颜纪北道:“如果是表哥做的,你为什么没死?”
徐盛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没死?”
他眼下之意,自然是死过一次了。
颜纪北这时已知道他原来当真有很多条命!
颜纪北又道:“你表哥知道吗?”
徐盛道:“如果他知道,你觉得我能活到现在吗?”
颜纪北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表哥是谁?”
徐盛道:“陈开,世人眼中的大善人。”
他的话还是那么冰冷,但是这句话却充满了仇恨和愤怒。
一个杀人如麻的大恶人却被人认为是大善人,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荒谬更没有道理的事情了。
颜纪北失声道:“陈开?你的表哥是陈开?”
徐盛冷笑道:“你也觉得他是大善人是吗?”
颜纪北道:“我亲眼见到他将粮食分给逃难的百姓,而且……”
徐盛忽然哼了一声,整个坟墓里,也回响着“哼”声,好像天雷滚滚。
他冷冷道:“他予人一分,你看见了,他夺人十分,你却没看见,你还是把灯灭了的好。”
这句话说得古怪,但颜纪北已听出来了,他是在讥讽自己有眼无珠,有眼没眼也没什么差别。
换做平日,颜纪北恐怕忍不住要反驳几句,或者这些话若是萧飞宇说出来,颜纪北也未必听得进去,但现在他竟听进去了这句话。
徐盛现在也算是有求于颜纪北,但语气总是冷冷冰冰,没有半点客气,颜纪北却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说的话,其实都是很对的。
他的的确确也只看到陈开送粮食给那些百姓,但是陈开暗地里做过什么,他却一无所知。
无论在什么时代,一些人若是财富、权利、地位到了某种程度,他们就会很喜欢做一些让人看起来很善意的举动,去洗刷他过去的黑历史,以表明他是一个和蔼可亲善良的人。
那些小举动,就包括捐献一些小钱。
这点小钱对于他们来说,是微乎其微的,但博得的声名却很足,这简直是大赚的买卖。
但无知的人,也总是被这些表面现象所欺骗,甚至还不惜牺牲自己维护他们。
颜纪北曾经也是这么可笑的人,但是现在他意识到了自己的这个错误。
所以他没有反驳,反而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