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说完“情”字,天地,都已被静止。
萧飞宇的身体,也已完全静止,就连他那熊熊燃烧的生命之火,也完全静止。
颜纪北已被震惊得呆住,萧祸也同样呆住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幽千九竟还有第五式。
千山万水,竟还有最后的情!
这第五式,竟将萧飞宇的时间也给禁锢住了!
天道酬勤,幽千九也不愧是幽千九!
萧祸已惊出了冷汗,因为他知道,萧飞宇现在的命,就在幽千九的手中,只要幽千九愿意,随时都能令萧飞宇消亡。
他忽然道:“你真不愧是我七狼老三,就凭这一手,你的的确确,已战胜了你的命运,血怒天赋,的确已不是你的对手。”
幽千九忽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大声,很痛快,很快活!
他终于战胜了他的命运,禁锢术毕竟不是一个笑话,他已赢得了他应有的尊严和荣耀。
但是他忽然又沉默了下来,沉默了许久。
反抗,倔强,从来都是一件寂寞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他为了禁锢术,为了对抗血怒,为了自己的尊严,付出了何等惨烈的代价。
他已将他的一生都奉献出来,这是何等得悲壮!
半晌,当他转过头去,萧祸又呆住了。
只见幽千九脸上的皮肉,竟如灰烬般散了下来。
风吹过,他的手指也如燃烧殆尽的木炭一样,抖落了下来。
原来那最后一式,是用他最后的生命发出来的。
禁锢时间,本就是逆天一般的伟力!
人若要胜天,的的确确,需要付出惨烈的代价。
他就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自己的皮肉一点一点地随风散去。
眼睛竟是那么得平静,那么空洞。
萧祸忽然流出泪来,泣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血怒之人少之又少,又没有人在逼你,你又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幽千九轻笑道:“颜帝走了,兄弟散了,谁逼我?”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竟笑得那么天真,那么灿烂,那么无邪,就好像忽然变成了小孩子一样。
他含笑道:“世人在逼我,老天在逼我,我若不逼自己,又怎么对得起往昔的一切荣耀?”
七狼老三,禁锢术第一人,的确是个非凡的荣耀。
萧祸黯然道:“但是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大可像其他兄弟,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你又何苦将往日的荣耀看得这般重呢?”
他好似根本没有听到这番话,缓缓吟唱道:“翩翩少年,公子无双……”
说完这两句,他的话已撕裂。
微风拂过,他的身体已化成轻烟飘去。
萧祸哀声接道:“翩翩少年,公子无双。魔法禁锢,天下称王!”
这四句,本是颜帝对幽千九的夸赞,想不到幽千九到现在还记着。
越是深情越无情,越是无情越多情!
幽千九对往昔的执念,对颜帝的执念,恐怕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都要长,所以才会因爱生恨。
只有因此,他才会如此得偏执,如此得倔强,如此得疯狂,如此得英雄!
萧飞宇已从静止中恢复,但萧祸还是看着幽千九之前停留的影子。
他看着幽千九,就好像看到了自己。
幽千九死的时候,却很平静,因为他毕竟战胜了那可笑的命运。
但是他呢?他死的时候,会不会也很平静?
他还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就忽然咳嗽起来,血喷洒了一地。
他毕竟已失去了血怒,况且,幽千九,毕竟还是幽千九,那神一般的力量,不是现在的他所能抵御的。
若非萧飞宇有非凡的治愈能力,纵然有血怒天赋,也早早倒下了。
萧飞宇已将萧祸扶起,从怀中取出药瓶。
萧祸忽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道:“没用了。”
萧飞宇急声道:“但是你……”
萧祸摇摇头,脸色已是苍白之极,道:“我对不住你,没有告诉你真相,我望你不要恨我。”
他说罢便垂过头,望向颜纪北。
颜纪北已在身旁,嘎声道:“老爷子,您有什么吩咐?”
萧祸咳嗽了一声,手仍然紧紧握着萧飞宇的手,道:“少主,老仆对不起你,什么都没有教你,等你见到颜帝,请他一定要原谅我,也请他,原谅幽三哥,他只是……”
他忽然深深吸进一口气,急声道:“请您一定要照顾好宇儿,我……”
那是他吸进的最后一口气,这句话,也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但萧飞宇一直抱着萧祸,许久许久都没有放下,他似乎仍然在等待着他将最后要说的话讲完。
但,萧祸永远也无法说出口了。
他说,请颜纪北一定要照顾好萧飞宇,他……
“他”,这只是起始的一个字,简简单单,可以组成千千万万的句子,哪一句是萧飞宇真正想听的呢?
刺客总部的后山上,已多出了两座坟。
坐北朝南,一眼俯瞰新阳城,无论这两位生前是何人,死后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死人虽不会抱怨,但活人还是会的。
两匹快马,加一辆极其稳当的马车,自新阳城而出,泥土自马车后飞起。
行人看到,无不以为,这两人是赶着投胎不成?
马上人马鞭不停,嘴上却是不安分地叽里呱啦讲个不停。
颜纪北知道他刚刚丧父,也就由着他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很快就看到了那件农舍。
他的马还在奔跑,他的人便已翻身下来,冲进房屋。
萧飞宇没有下马,瞧着颜纪北完全没有瞧见的东西。
那是一辆驴车,车头还朝着新阳城方向。
这是不合理的,因为纵然村民提早卖光了货物,那么驴车也应当背对新阳城。
萧飞宇下了马,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房屋的旁边还堆着几箱菜。
这本应该在破晓前就被送到市集去卖的,但是现在还在这里。
他瞧见那几箱菜的时候,颜纪北又冲了出来,从他惨白的脸色和失措的眼神里,萧飞宇已知道,薛一青失踪了。
他朝门里望了一眼,只看见两具尸体,那是老汉和老妪的。
两人就倒在墙角边,面色安详,显然死的时候并不痛苦。
他只望了一眼,便回头瞬也不瞬的看着那头驴。
那头驴也不知是公是母,竟不好意思地转了转头,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这辆驴车还在这里,那么赶驴的人呢?
好在这两日天气湿润,土地又是软的,他们一眼便注意到了地上的车辙。
于是两人沿着车辙快步前进,直到一间更加简陋的农舍里。
农舍的门大开,两人刚靠近,便看见了这道门,也看见了门旁边的人。
他就坐在一张矮小的凳子上,一动也不动,只不过两颗眼睛一直瞪着泥路,瞪着出现在泥路上的两个人。
这时候他的眼睛才从死灰色亮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他这条命总算是保下来了。
颜纪北两人还没开口,他便已迫不及待地摊开两手,叫道:“跟着这只鸟走!”
他这句话刚说完,鸟飞了出去,人竟也从凳子上倒了下去。
他的脸色却不如先前那老汉和老妪那般安详了,因为他本已瞧见了生的希望,却不知死亡来得如此之快。
萧飞宇急忙道:“先追这只鸟!”
他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个人已经死了,不会乱跑,而这只鸟,却还活着,会飞到远处去。
于是他们就跟着这只鸟,进到深山中,瞧见了一处十分十分隐秘的山谷。
谷中有四五精舍,屋外花红柳绿,柳树后又有一缕飞泉倒悬而下,泉下潭水清澈,点点黑红鱼儿在水中游荡。
有山,有水,有花,有草,有鱼,有房屋……当真是山外隐居之妙所。
唯独少了人。
所以颜纪北和萧飞宇四处打转,寻找此谷的主人。
萧飞宇忽然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落在了屋顶上飘扬着的一面小旗,旗上用金线镶织着一个骷髅。
旗子随风摆动,散发着一种摄人的魔力。
这时候,一间精舍的门开了,屋子里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
萧飞宇看着他两肩上的骷髅纹章,不由低声自语道:“没想到世人寻找的死人谷,竟然在这里。”
他的声音虽低,那中年人却听到了,嘿嘿一笑,道:“这里的确是死人谷,年轻人有眼光。”
萧飞宇道有意无意地看着小旗上的骷髅,道:“毕竟,不是每一个医生都喜欢在小旗上镶一个骷髅的。”
这中年人竟是医生?医生本是救死扶伤的,本和神圣二字搭点关系,但他偏偏却要在自己的招牌上镶一个骷髅。
难道他不知,骷髅本就代表着死亡?
又或者,他是想告诉世人,他不仅能把别人救到人间,也能将人拖向地狱?
且听中年人哈哈一笑,道:“但一眼就能认出死神医的,也没有几个。”
萧飞宇忽然望着他,肃然点了下头,道:“死神医,久仰!”
这医生竟就叫做死神医?
颜纪北已呆住了,不过并非是因为死神医三字,而是因为洒脱不羁玩世不恭的萧飞宇,竟恭恭敬敬地向死神医点了下头!
那么这个古怪的死神医必定有一段非常有趣,而且非常难人寻味的故事。
颜纪北非常想知道这个故事,但是颜纪北还想着薛一青。
于是他准备开口,但他的嘴刚张开,死神医便打断了他,微微侧身,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