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幽晴笑盈盈地望着马上骑士,只等颜纪北先行开口,却没想到赤炎烈马走到中途忽然停了下来。
颜纪北看了看她,却是徒然扭转马头,一言不发地向着人群外奔去。
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让开道路,一会儿那火红的痕迹就消失无踪,再看广场之中,却也不见了叶幽晴的身影。
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如此转变几次,却是这般落幕,不由得众人无限怅然。
众人一一散去不再话下,话说颜纪北本欲和叶幽晴相询几句,说不得这女子和自己有莫大关系,但赤炎烈马行至途中,他忽而觉得自己既然已经遗忘了一切,过往如何,倒不如烟消云散,何况自己命不久矣,所对之人又是言樵这等人物,又何必将别人牵扯进来。
这当然是主要原因,但若说他没有几分猜疑之心,却也是叫人难以相信的,事到如此,颜纪北恐怕已很难再相信一个人了。
赤炎烈马速度奇快,傍晚时分便行至魔法圣城几十里外的一处断崖之上。
其时天空霞云璀璨,远处碧山绿水,美不胜收,但断崖之上,四面空荡,唯有一人一马,好不凄凉。
颜纪北想到四件魔器已得其一,其后三少爷的剑、地狱符文以及情人的眼泪,却是不得其消息,想起天下第一智所交代的,三少爷的剑,需得向飞剑圣询问,而地狱符文,则应该询问席心虹,情人的眼泪却还得再进魔阁一趟才行。
本来当初在巫师会所,他就有机会询问地狱符文之事,不过因为薛一青之事,两人争吵之下,颜纪北却是一时忘却了。
如今看来,此地距离魔阁最近,倒不如从情人的眼泪开始。
只是他之前进入魔阁太过耀眼,再度接近魔阁,却是不能再骑着赤炎烈马了。
当下他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道:“马儿啊马儿,你好好在此地歇着,我去去就回。”
赤炎烈马哼哧了两声,似是听懂人言。
其时混乱大陆坐骑诸多,什么飞鹿、青牛灵兽一类多半都能听懂人言,至于马儿一类却稍有听懂的,这匹赤炎烈马能够如此表现,实是更加罕有的品种了,不过颜纪北于此并不太懂,只觉得万物有灵,马懂人言也并不是什么奇怪之处。
日渐西斜,断崖已至黄昏。
待得天色又暗了几分,颜纪北估摸着时间,正欲再度前往魔阁,刚一转头,却是发现叶幽晴正站在十米开外,同自己一般凝望着惨淡的愁云。
他不由一惊,他此刻深具两大绝世高手力量,自身实力可说堪比尊皇级别,加上自己五官本就天生聪敏,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一只飞蝇靠近,自己也能够察觉。
但叶幽晴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自己却是半点也没有发觉,若是叶幽晴对自己袭击,当真是无可防备,可见此女子的实力,当真是深不可测,不知胜过自己多少倍。
当叶幽晴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手,想来对自己绝没有恶意,如此想来颜纪北不由放下心来,而且看其眼眸神态,对自己似乎颇有情意,颜纪北就更添了几分信任。
他料想如此实力人物,必然不是言樵一方的,否则以她之力,便可杀了自己,言樵又何必躲躲藏藏。
这般想法是所有普通人自然而然的想法,他又如何知道,叶幽晴和言樵之间的关系呢?
崖上风渐大,将叶幽晴脸上的轻纱吹拂开去,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便暴露在愁云之下。
颜纪北面已老,心志依然如少年郎一般,这等天仙之色他岂可见过,当下不由看得呆了。
不过在这呆愣的瞬间,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短暂的片段,好像在什么地方他见过这个面貌似的。
叶幽晴盈盈一笑,捋去眉间的几缕秀发,道:“你跑得那么快,是怕我吗?”
只这么一笑,天地都似已静止,群山与明月也都黯然失色,颜纪北想起古籍上颇多荒唐之事,什么君王为求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他之前还觉得那是文人妙想编写的故事,现在看来,那倒未必不是真实的了。
他急忙转过头,镇定心神,淡淡道:“你认识我?”
叶幽晴含笑道:“我若非认识你,又何必辛辛苦苦地追着你这几十里呢?”
“但,我却不认识你。”
“我知道。”
叶幽晴缓缓走来,继续道:“但这不怪你,你发生了点事情,记忆已经混乱,你现在记不得我,将来总是记得的。”
颜纪北喃喃道:“将来?”
他想起自己寿命剩下不到十年,又何来的将来?当下摇摇头道:“我将来也是不记得的。”
叶幽晴走到颜纪北身前,凤眼一瞪,道:“谁说的?”
她瞪着两只又大又水灵灵的大眼睛,直直地看着颜纪北的眼睛,娇蛮得像邻家的大姑娘。
颜纪北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又略略侧过身去,黯然道:“我命不久矣,至多十年,便要归于黄土,将来和我并无关系。”
这是他心中的秘密,他料想自己绝然不会和任何一个人说起,但此刻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他自己都很是惊讶。
但更加震惊的人却是叶幽晴,她登时抓住颜纪北的手臂,失声道:“不到十年?怎会如此?是谁伤了你?”
这一句话说得迅快,急切之情溢于言表,抓住颜纪北的手也是分外用力。
颜纪北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轻轻拍了拍她温玉般的手,轻声道:“这就是我的命。”
叶幽晴反驳怒道:“这不应该是你的命!你本应该是世上最伟大的人,最有成就的人!若不是……”
她摇头止住话头,却是泫然欲泣,忽然一把抱住颜纪北,哭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颜纪北呆愣半晌,终究缓缓伸出手,抱住了她,柔声道:“以往种种,都已过去,我命如此,与谁都没有关系,你千万不要自责。”
叶幽晴抱得更紧,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和颜纪北融为一体,她哭声更大,道:“不,你不明白,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自以为是,我们绝不是眼下这般境况。”
她说完竟嚎啕大哭,好似一个孩子般脆弱。若非亲眼所见,世人又岂会相信,那恶魔般的叶幽晴竟有这般样子?
又有谁能够明白,强大如她,终究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唯有在她心爱之人面前,她才会表现她脆弱的一面。
颜纪北嘴里嗫嚅着,却是再也无法说出话来,他沉默着抱着叶幽晴,沉默地看着昏暗的群山绿水,沉默地看着这昏暗的天地。
泪水早已将颜纪北的肩头湿透,叶幽晴的哭声也停止了许久,身体也已许久都没有动了。
颜纪北忍不住要脱离出来,但刚一动作,叶幽晴便柔声道:“别动。”
颜纪北只好不动,他看着天上繁星明月,心中却是无限怅然。
过了一会儿,叶幽晴又幽幽道:“就这样抱着我,永远都不要动,好吗?”
颜纪北沉默着,身子却的确一动不动。与他而言,这个女人想来的确和他有莫大关系,说不定便是他失忆前的情人。
但他千想万想,如何能够想到,叶幽晴所真情流露的对象,所要述说的对象,并非是他,而是他的前世颜帝呢?
但他是颜帝,颜帝也是他,两者之间,又有何区别?
这个问题,又有谁能够说明白呢?
星星越来越多了,明月也越来越亮,颜纪北估摸着时辰,料想今夜恐怕是不能到魔阁盗取第四件魔器“情人的眼泪”的信息了。
随着星月愈加明亮,颜纪北的心也渐渐开朗起来,他忽然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叶幽晴依然紧紧抱着颜纪北,却是没有回答。
颜纪北静静聆听,却是听到耳边均匀而安稳的鼻息声,想来莫非是睡着了?
颜纪北轻轻动弹,想要将其脱离,叶幽晴却抱得更紧,仿佛如梦呓一般道:“颜哥,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颜纪北心中愈加感慨,不由叹息出声。站得久了,颜纪北想要坐下来,叶幽晴以为他要挣脱,不由加紧了几分力气,嘴里更是梦呓不断。
颜纪北不由苦笑,缓缓动作了许久,才坐了下去,那时便已是深夜了。
断崖上寒风侵袭,许是累了,叶幽晴的手也变得松了,颜纪北将其抱在怀中,用披风紧裹着。
夜虽寒,风虽大,但两个断肠人却紧紧相拥而坐,任风吹雨打也分不开这对恋人。
这在颜纪北心中,已是最好的情况了,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况事事早已不如他所愿,他这般想象自然也是妄想了。
次日天还未明,颜纪北便将叶幽晴放在披风上,不至令风沙沾染了她的衣服。
他凝望着她,叹息一声,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无话可说,留下一封书信,用石头压在身旁。然后一人一马,悄然下崖去了。
等到人与马都消失在断崖上,叶幽晴豁然睁眼,去过书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望君珍重。
千余万语,他能说的,独有这四个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