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家城堡虽然已经成为废墟,但周围的民房却是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这一点,欧阳明日倒是布置得极为周到,早早在周围布下防御罩,避免伤及无辜。
不过这并非是欧阳明日的良心发现,而是因为他承担不起伤害的后果。
至此,颜帝镇的大半已几乎落入魔阁之手,而且不费一兵一卒。
这才是连环计的终极目的。
废墟外,人群聚集着。
欧阳飞对着不明围观的人群不断说着他父亲欧阳明日准备给他的说辞,一遍又一遍,倒是出奇得有耐心。
只因为欧阳明日告诉他,这样做,便能够获得民众的形象认可,对于日后继承欧阳世家掌门有所助益。
名利,的确有着魔力,他可以令最没耐心的人,去做一件他本来很厌恶的事情。
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不可思议。
而欧阳显,则一直坐在废墟角落里,沉默着,谁也不理。
欧阳明日就站在他的身边,轻声道:“你应该向你弟弟学习。”
虽然他把声音放得很低,尽量得表现温柔,但是他的声音本就沙哑撕裂,所以不但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温柔,反而让人觉得恶心。
欧阳显已几乎想要呕吐。
这时候,天空传来了一声叫响,只是那么一声,再寻常不过,但欧阳明日的眼中却露出喜悦之情,已迫不及待地向着废墟北部走去。
欧阳显抬起头,注视这个魔鬼一般的黑色背影,在他的眼中,就是这个丑陋不堪的人彻底毁了他的人生,毁了他心目中幻想着的父母,毁了他的一切。
能够令人疯狂的东西不多,但仇恨,必定是其中的一个。
欧阳显,已开始疯狂,疯狂的脑袋产生疯狂的念头,这个念头驱使着他站起来,向欧阳明日走去。
残垣断壁,破碎不堪,连风也不愿再吹进来,所以这人的披风也表现得非常安静。
他就静静地站着,闭着眼睛。
残酷的死亡和杀戮,是无法避免的,但是这种令人哀伤的场景,能少看一点,还是少看一点的好。
他一向认为,人活着就应该多享受,多快乐,那些悲伤和痛苦,能避免就避免。
欧阳明日已缓步走来,喜道:“那个少年呢?”
他睁开眼,看着。
欧阳明日笑道:“好吧,都说黑暗刺客团副团长萧飞宇从不吃亏,说吧,还要加上什么条件?”
原来这人就是黑暗刺客团的副团长。
萧飞宇道:“欧阳生的秘密。”
欧阳明日笑了出来,那笑声断断续续,实在难听至极,萧飞宇也不由微皱眉头。
他又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想知道这个秘密,好吧,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反正这个秘密在几日后我也会献给阁主。”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这个秘密,就是——颜纪北是颜帝的儿子。”
萧飞宇点点头,也只是点点头。
欧阳明日惊奇道:“你不吃惊?”
这个秘密,绝没有人不吃惊的。
萧飞宇笑道:“我当然吃惊,不只是吃惊,简直是震惊,不,是无比无比地震惊。”
“可是你看起来……”
“我现在不感到吃惊,是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欧阳明日不由后退几步,失声道:“你什么意思?”
萧飞宇含笑道:“我对你本无恶意,你给我的钱又足够,本来我的确应该遵守承诺,将颜纪北送到你手里,但遗憾的是,我知道了他的身份,更加遗憾的是,我的那位老爷子,也是颜帝的旧部,他也快要死了,临走前送一份大礼给他,是不是一个徒弟应该做的呢?”
欧阳明日道:“既然你已经知道,还回来问我做什么?”
他的双手,已隐藏在黑袍下,而他的魔法,已凝聚在双手中,只要萧飞宇有任何动作,他都会立刻出手。
萧飞宇摇头轻笑道:“我杀过的无数人里面当中,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如此,垂死挣扎,困兽犹斗,人性之本能,也不能说太愚蠢。”
欧阳明日冷笑道:“你以为……”
他那种撕裂沙哑的声音一响起,萧飞宇已出手,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难受的感觉。
与此同时,欧阳明日的手,也挥出。
一道魔法爆破立即甩飞出来,撞上萧飞宇。
霎那间,萧飞宇鲜血淋漓,但手上的动作却半分没停,他的手,已稳稳地将背后的巨剑拔了出来。
剑光一闪,巨剑已向欧阳明日撑起的光盾刺去。
光盾是魔法盾的第二阶段,论防御力,的确算得上坚固无比。
但他对上的偏偏是萧飞宇。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一力降十会,说的正是萧飞宇。
巨剑一到,光盾便如瓷碗一般破碎。
欧阳明日徒然一闪,竟消失不见,不料萧飞宇像是未卜先知一般,反手向后抓去。
这一抓,便将欧阳明日的咽喉抓个正着。
萧飞宇扼住他的咽喉,按在墙壁上,冷笑道:“半吊子的闪烁之跃,用来逃出生天还可以,想用来对付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扭了扭脖子,骨头“咔咔”作响,脸上被炸开的伤口也快速愈合,唯有血迹斑斑。
他把血迹一抹,继续道:“早知道,应该做个热身运动。”
任谁的咽喉被他扼住,都绝对无法动弹,欧阳明日也是如此。
他脸色虽然还带着那副丑陋的青铜面具,但他的眼睛已瞪得发直,他的脸料想也应该是惊惧着的。
萧飞宇已笑道:“我以为你并不怕死,看起来似乎并非如此。”
他如此认为,几乎大多数人也如此认为,就连他自己,也几乎如此相信了,但当他发觉自己完全不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真正的嗜血杀手站在自己面前时,他才发现,自己也是怕死的。
世间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奇妙,正如有些人一直爱着或恨着某一个人,但等到在一起或者杀死对方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实际上并不爱或者恨对方。
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以为得太久太久,让他们自己都信以为真。
欧阳明日虽然怕死,但他恐惧的并非是萧飞宇本身,而是恐惧本将要到手的那些权利、财富、地位,全部将要再次离他而去。
他曾经享受过,也曾经失去过,当他再次享受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些东西的好处,所以他便已不能再失去,因为他已不能再承受失去。
恐惧的眼眸中忽然有了惊喜,他艰难地喊道:“救我。”
萧飞宇转过头,便看见一个人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好似一块木头。
是欧阳显,他就站在那里,目光涣散地看着墙上的欧阳明日。
萧飞宇只扫了他一眼,便又回头道:“看来他并不想救你,哦不,看起来他不是来救你的。”
他又转过头去,问:“让给你?”
欧阳显道:“不需要。”
他还是那样站着,说的话也不带一点感情,冰冷地如同废墟中的半块大理石。
欧元明日的心已彻底沉了下去,就连骨头都已开始发冷。
他失声道:“救我,我是你的父……”
他那沙哑的声音刚发出来,便被萧飞宇扯断了脖子。
萧飞宇含笑道:“接下来,该考虑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欧阳显忽然道:“是。”
萧飞宇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欧阳显道:“既然我都听到了,你当然要把我杀了。”
萧飞宇看着他,几乎连眉宇间都有了笑意。
他笑道:“你不怕死?”
欧阳显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已回答了这个问题。
萧飞宇自然已看到了他的眼睛,忽然道:“你走吧。”
欧阳显道:“走?”
萧飞宇道:“不错,我让你走。”
欧阳显冷笑道:“不怕我说出秘密?”
萧飞宇也冷笑道:“你想说就说,秘密不秘密的,关我屁事。”
他一掌将断壁击落,倒落的石块将欧阳明日的尸体掩盖。
然后,转身离去。
披风,在风中再次作响。
在他几十年暗杀的刺客生涯里,他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像欧阳显这种人,他根本不需要杀,也不用杀,因为他本就已死。
欧阳显一直注视着他,过了许久,他才把目光落在石块上,而后又抬头仰望天空。
阳光照在他脸上,轻柔得如同情人的抚摸。
但他已感受不到这种抚摸,他只觉这世界竟是如此得苍白,如此得广阔。
广阔到他已无法再立于这天地之间,他忽然急切地渴望找到一个封闭而窄小的空间,只有在那样的地方,他才能活下去。
这种心情,也只有那种既不果敢狠辣又不懦弱卑劣的属于中间的那类人能够理解,他们不愿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幻想相安无事,各得其所,这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他们所作出的结果总是将结局带到最边缘的地带,以至于最后他们都将陷落到令自己万劫不复的痛苦深渊中。
所以人世间总是充满了痛苦和悲剧。
而例如欧阳飞这种人,则绝对不会有这种痛苦的心情,他现在正梦想着自己能够当上新的城主呢。
夕阳将落,欧阳显恍惚地走着,漫无目的,他永远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他,他也根本就不在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但萧飞宇知道,等待欧阳显的,不是一个能够温柔他心灵的女人,那么只有身死异乡一个结局。
为什么是一个女人?
因为这世间,绝没有比爱更强大更伟大的力量,也绝没有比情人的抚慰更加温柔的存在。
就连那个可以震惊所有人的秘密,在这类人眼中,也卑微地如同地上的一只蚂蚁,根本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