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没看清那些人是谁,但已几乎明白,必定是陆寅等人。
实际上,那日除了陆寅等人外,还有院长百锋。
人证物证俱在,而颜纪北又昏迷不醒,百锋纵然万分不愿,也无法与众人相抗了。
而南宫远一反常态,提议送颜纪北回欧阳家,让欧阳生定夺。
百锋以为这是他们为他设下的连环计,因为前两日因为颜纪北的缘故,他消耗了一点力量,更是不敢跟随他们离开颜帝学院。
寒风似刀,割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陆寅和南宫远的身子,也忍不住瑟瑟发抖,但他们的眸子里,却格外得兴奋。
是否因为,他们的阴谋都已得逞?
马车中,颜纪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耳边听着车轮碾在地上的声音、马蹄声、马嘶声,还有寒风的呼啸声。
他的双手被绳子捆绑着,但即使没有被捆住,他也根本无法行动。
萧红狱并不可怕,但对于他,萧红狱却是最可怕的敌人,他完全没有想到萧红狱会在血液里下药,萧红狱就因为知道他想不到,所以他才泼那一盆血。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陆寅道:“还有多远?”
一人道:“过了这个弯就到了。”
陆寅又道:“去看看他醒来没。”
窗帘被拉开,一个脑袋探了进来,瞧了一眼,道:“已经醒了。”
窗帘被放下,马车又开始移动。
风声渐止,说话声渐渐多了起来,看来马车快要进城了。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缺少看热闹的人。
如果只是一支人马,他们还不会有什么兴趣,但若是一大早便有好几支人马毫无阻拦地入了欧阳家的城堡,那就值得任何人寻味了。
看热闹的人不少,但忧虑的人却更多,因为百年之期将至,魔法军团压境的消息也传到镇内。
颜帝镇位置尴尬,在三方势力的中央,战事一起,遭殃的又是谁?
颜纪北忽然听到了几道抱怨声,那是颜帝客栈卖包子的老朱,他一如既往地啰嗦,不过这时候倒是给了颜纪北一点亲切感。
马车没有停下,颜纪北终于感到了不安。
欧阳家无论何时都戒备森严,城堡的城门向来都是关着,马车更不被允许进入。
但现在却没有任何卫士阻拦的声音,连询问之声也听不到,他拉起窗帘,瞧见城门已大开,周围更是没有一个士兵。
马车一路竟直接到了城堡大殿,等到车停下来,颜纪北便从车里滚了出来,然后他便听到大殿里传来一声爆喝。
只听欧阳生道:“你还在等什么?”
颜纪北一惊,又听到一个阴柔沙哑的声音。
那人道:“父亲,别急啊,这不是来了吗?”
父亲?
颜纪北大惊,因为众所周知,欧阳生的儿子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那么如今叫欧阳生父亲的这个人,又是谁?
大殿很大,大殿上的人本也不多,但颜纪北一进去,便感受到了那种压迫。
大殿左侧,站着一个光头和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物,他记得这两个人是神宗的人,往日参加过欧阳生的寿诞;右边站着三个黑袍魔法师,都来自魔阁,为首的一个叫无刀疤。
除此之外,两边都站着一些身份显赫的人。
而引人注目的,则是场中央傲然站立的黑衣人
这人脸上带着严实而丑陋的青铜面具,只露出黑黝黝的两颗眼睛,格外慎人。
欧阳生一见到颜纪北出现,不由失声道:“小北?”
看到颜纪北苍白的脸色,以及被捆绑的双手,顿时勃然大怒,徒然从台上飞出,一掌将陆寅击飞,喝道:“陆寅!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掌留了力,陆寅也及时防备,倒也没怎么受伤,但仍旧让他全身骨头隐隐生痛。
欧阳生扯断绳子,怒道:“你们竟也敢参与进来?百锋呢?”
南宫远站得老远,这位欧阳老前辈的的脾气当真如传闻一般火爆,他唯恐自己也受他一掌,他的身子骨可不比陆寅,要是被他打一掌非得送掉半条命不可。
只得幽幽低声道:“我们前来,是要向欧阳老爷子讨个公道,院长公务繁忙,不便前来。”
欧阳生凛然道:“讨个公道?什么公道?”
说完将颜纪北扶到台上的大椅,面向众人。
他的眼睛虽然瞪着南宫远,暗地里却传音入密道:“你中了迷药?”
颜纪北轻微地点点头。
欧阳生右手伸到颜纪北背部,催动真气。
这时南宫远颤声道:“这几日学院发生命案,经过我们多方调查,我们确定,颜纪北便是杀人凶手,考虑到您的关系,所以,所以特来请教,为受害者讨个公道。”
欧阳生道:“哦?他是杀人凶手?证据呢?”
南宫远道:“额,我们都是证人。”
欧阳生冷声道:“你亲眼看见他杀人了?”
南宫远看向陆寅,迟疑道:“额,这到没有。”
“没有看见你们算什么证人?”
陆寅道:“但是……”
他刚开口,欧阳生便瞪着他,厉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割掉你舌头,打断你双手双脚!”
陆寅的头立刻低了下去,嘴巴也紧紧地闭上。
大殿里响起了掌声,那黑衣人拍手笑道:“精彩!精彩!父亲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
欧阳生沉默着,只是瞪着他,但贴在颜纪北背部的手却在轻微颤动。
黑衣人又道:“颜纪北杀没杀人,其实并不重要。”
他看向众人,继续道:“既然我们关键的人物,都已经到齐,那么我们已经没有理由再说废话了。”
大殿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们所期待的好戏,终于要上演了。
黑衣人沉默半晌,忽然指向欧阳生,厉声道:“我今天要讲的,便是欧阳生杀子弑媳的故事。”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欧阳生,就连颜纪北也不由震惊。
但欧阳生仍然保持着镇定,只是阴沉着脸,沉默不语。
黑衣人惨笑道:“众人皆知,我欧阳明日和我妻子在二十年前意外去世。但是事实呢?我今天就要揭发这个老匹夫的真面目,让你们知道七狼老七是怎样丧心病狂的禽兽。”
七狼,颜帝最为著名的属下组合,也是兄弟会最早的成员。
世人都知欧阳生是颜帝的旧部之一,却很少人知道,欧阳生,便是七狼之一。
欧阳生仍旧没有说话,但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之所以颤抖,并非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七狼,这个名字,代表着一种光荣,没有人能够质疑和侮辱这种光荣。
若是一百年前,他必定要以血来洗刷这种侮辱。
而一百年后的今天,也必须要用血来洗刷。
欧阳明日缓缓道:“二十年前,我无意中得知了一个秘密。”
“秘密”这个词说出的刹那,欧阳生的脸就忽然变了,他的愤怒立刻转变为恐惧。
欧阳明日看到他面容,自然非常得意。
他继续道:“就因为这个秘密,我就被判了死刑,我以为我无论怎么样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他不会对我怎样,但是我错了。不到三天,他就动了手,我料想他一定彻夜难眠,日思夜想,担忧这个秘密会泄露出去。”
他忽然厉声道:“我这二十年来都无法忘记那一天!他约我外出打猎,我妻子心思缜密,劝我不要去,还要尽快搬出颜帝镇,但我敬爱我的父亲,没有一个人比得过他,就连我妻子也不行。
所以,我答应了,我妻子放心不下,跟着前来,说来也算是我害死了她,那个秘密我千不该万不该告诉了她。那一天,天下着大雪,院前都积满了一米之高,我们夫妻二人兴高采烈地去了雪崖,还在商量打下几只猎物给显儿和飞儿补补身子,但是我没有想到,我绝没有想到……”
欧阳明日恨道:“我绝没有想到,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一掌将芳儿打下悬崖,尽管他当时戴着青铜面具,但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有哪个儿子会认不出自己父亲的呢?”
他说话的时候,全身已激动地颤抖起来。
他继续道:“他竟连让我说一声‘为什么’的机会都不给,也将我打入悬崖,悬崖下,就是万丈深渊,他自以为我们夫妻必死无疑,但上天有眼,悬崖边的几棵树救了我们性命,但我仍旧受了重伤。
那时天寒地冻,下面有没有什么食物,我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说到这里欧阳明日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痛苦,极其怨恨,极其愤怒,颜纪北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的眼神可以如此深邃复杂。
他忽然看向站在一边的欧阳显和欧阳飞,道:“显儿,飞儿,你们就算不认我,恨我,也没有关系,但是我希望你们能记住你们的母亲,柳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你们母亲更疼爱你们,你们都不知道,在我们出发前,她都在担忧着你们。”
然后他低下头,又骤然吼叫起来,那声音撕裂,凄厉,简直如同厉鬼的喊叫一般。
只听他道:“你们母亲,我的妻子,为了救我,不惜用了乱心咒,我……我在昏迷之中,把她……把她吃了。”
此言一出,无不震惊骇然,众人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都以为自己听错话,而欧阳显则几乎昏了过去。
吃人,这是何等久远的词汇。
远古纵然有所传闻,也不过是易子而食,但他,却是食妻。
即使这并非是他本意,但也足够骇人,而且,一个人要具备何种勇气,才能够将这种事情公之于众?
也许原来的他,没有这种勇气,但他带上了那个青铜面具,便拥有了这种残酷的勇气。
欧阳明日继续道:“从那一天起!从那一天起!我就发誓,我要让凶手付出代价,我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盯着欧阳生,厉声道:“我不会放过你,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绝不会放过你,所以我苟延残喘,在深渊下待了十几年,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为了有一天能够复仇。”
他又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凄厉而疯狂。
他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句话一点都没错,那一天终于来了,老天终于可怜我,给了我机会逃出生天,逃出去的第一天,我就给自己戴上了这具面具,戴上这具他放下罪孽的——一眼就能认出的面具!”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放在他身上,是一种赞美?还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