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点,这是江湖上稍有修行的除妖师就必然知道的存在,它乃每个除妖世家自开创以来就必然立有的一大特色,而且只要是除妖世家所统领的地方,就一定会有出现各式各样的据点的出现。
不过要说起来据点究竟为何物,还得先讲到另外一些导致据点建立的因素:每个除妖世家的弟子自出生起,就肩负异常沉重的使命,比如说征服四凶,管理本家辖区内的除妖师等等许多繁杂的事情,所以除了偶尔栖息在本家管理辖区内建造的豪华大宅里之外,多半时候,他们都在别的地区历练,这时,因为修行弟子的数量过于庞大,他们就不得不需要一个公共统一的临时住所,这个住所既可以提供宿食又必须能作为与其他除妖世家交流开会的地方,这种住所,就被称作据点。据点除了为除妖世家的弟子提供服务,也为普通除妖师提供宿舍,然而,不比除妖世家弟子的富有,据点对于贫穷的普通除妖师:比如我,往往是望而止步的地方。
但是,虽然去据点消费一次的金额实在太高,那里颁发的任务的价值,却比该辖区的除妖世家在本家内颁布的任务赏金高上许多,当然,难度也大上许多。
——除妖师除了像普通人一样农耕、经商、当官致富之外,还可以通过去每个辖区的除妖世家本家那里领取除妖任务赚钱。
因为不管是和平年代还是战争时期,人,性初本善,却常擅长变恶,而妖,喜人之恶性情,但凡恶性聚集多之地,便总会有妖在其中捣乱,严重时,偶也会有凶被吸引来,甚至,普通妖怪可能会因为贪食人之恶性而异变为凶,那时,此地便会被其毁的千疮百孔,之后很长时间,这的风水都不宜再居住人,若谁胆大,试图定居于此,不出几日,家中必有血光之灾,这时,只有去请求除妖世家的帮助,让除妖世家把任务颁布在本家中,等待除妖师的领取。
除妖世家的弟子必然也会接取任务,但是因为他们的先辈为他们打造好的基础,他们完全不用担心自己何时会突然缺钱的问题,故而,他们往往不屑于接取简单轻松的任务,而这些任务,自然不会轻易被冷落,像我这种完全是无名小卒的除妖师,世界上还有不少,大约除了除妖世家的弟子,其余的除妖师都只想着平平淡淡一生,所以偶尔我在接取这些任务的时候,甚至还需要去争抢才能得到。
可以说,除妖世家是除妖师界神般的存在,没有任何除妖师有资格向普通人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份,除非别人已经发现了你的不寻常,比如会使用纸符,敢与妖怪对抗等。而这种情况也就是我与小女孩间发生的状况。
——但除妖世家却是种特例,因为‘除妖师不能主动向普通人提出自己身份’的规定就是由他们制定,而他们,特地把自己排出了‘除妖师’之外,想到此处我微微冷笑,这确乎是种讽刺,莫非除妖世家的人真把自己高看成了【神】,不然怎会要求‘除妖师们的行为准则,全由除妖世家规定,除妖世家的行为准则,同样全由除妖世家规定。’
大概是担心妖物作怪时无人及时处理,导致事情严重化,所以除妖世家才会有此要求,让天下百姓不知除妖师之真名却耳熟能详于除妖世家的大名,并纷纷不辞辛苦的拜访于除妖世家门下,请求其除妖。然,有善的地方必有恶,时常会出现一些贪生怕死的富贵之人给除妖世家送去大量金银财宝,企图将除妖世家的人拉拢,仅为自己服务。
不过,除妖世家虽然在除妖师界一直是扮演着普通除妖师闻而避之的角色,他们中的弟子大多因为家中的富有而不会在乎达官贵族所送之物,即便有贪图钱财的人,也会因为除妖世家弟子数量的庞大而瞬即被发现,在其还未成大气前受到本家的严厉处罚,重则会踢出家门,抹去作为除妖师才独有的能力——这就和除妖师犯了伤及无辜的罪时要接受的惩罚一样。毕竟,无论是除妖师还是道士,都讲究道义,而道义讲究人性,不管是贪念还是屠杀生灵的欲念,都是一种执念,而执念这种东西,唯有消除,才能维持世间的平衡和谐。
虽然除妖世家和除妖师乃天下人人皆知之存在,但两者都只是称号,若交涉到真实信息,除了除妖世家的地址可以在普通人之间相互传递,不论是除妖世家的弟子还是默默无名的除妖师,都不能主动向普通人提及其余任何关于除妖师的详细信息。
更有甚者的是,像杜康这种在除妖世家有重要地位的人,不仅不能与普通人讲及自己身份,就连和一些除妖师交流时,都要随时注意不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
因为除妖师实在太受人们欢迎,若是让人知道了杜康的地位,恐怕不但会有百姓无时无刻上其门拜访,甚至还可能有除妖师前来切磋,这就好比除妖师界一个很严重的状况:任何一个管理辖区的除妖世家,每天都会有无数的老百姓围在其的本家门前,请求本家弟子除妖或是想要学习除妖师的本领,使得前去该辖区的本家领取除妖任务的除妖师为了防止身份暴露,纷纷只有无功而返,而这情况长久不见好转,导致大多时候,一个辖区的据点前都会有大量的除妖师拜访,反之管理该辖区的本家前,百姓门庭若市,除妖师却空空如也。于是本家的弟子常常只在本家内悬挂稀稀疏疏几个除妖任务,大多任务,都转移到本家在其他辖区的据点里。
告诉完那个小女孩我的名字,我对杜康招呼也不打便抬步,转身,想要快点离开这里,然而没走几步,几个白色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了街角,完完全全的挡住了我的去路——是的,又是街角,我默默拿出火符,不管是什么东西,妨碍我离开,那就统统去死吧——虽然我估摸着这白衣身影若是除妖师,从数量上看,我必然打不赢,但是,比起这些,身后那个杜康可要危险更多,凡他在的地方,不出事就一定有问题,而且这问题一定很严重。想到此处,我毫不犹豫的点燃火符,想要迅速解决战斗,却不料烧起的火焰才一丁点大时就被一阵莫名其妙出现的没有固定方向的风吹灭了。
我微微一怔,要说有控制风的能力,除妖世家里那就只有一个,迅速意识到前方的白衣身影是什么,我心说不好,恐怕这次是难以脱身了。
“阿聚,现在可否与我走一趟?”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杜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咬咬牙,该死,此时此刻只有认栽了。
数十个白衣人从街角走出,渐渐包围了我与杜康,并不断缩小圈子的距离。
——那是钱塘杜氏的人。
这下真走不了了,我皱眉,后悔吗?斜眼看了看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好吧,只不过是走了几步回头路,这可没什么值得后悔的。
“师兄。”一个白衣人走到杜康身前,面色凝重。
“这小丫头父母双亡,现在暂时交给你,你带她去本家问问师妹们,看看谁愿意收养她。”杜康转头向小女孩温和道:“我把你给我的师妹照顾,她们会好好对你。”
说罢,想要牵过她的手将她引到白衣人旁边,却不料小女孩猛地把手收到背后,怯怯的望着我问道:“那这个大哥哥呢?”
“哦,我们还有事商讨,很重要,旁人就不要多问了。”杜康平静的扇动着搊扇,我注意到他声音虽无特别大的起伏,但确乎在强调‘旁人’这个字眼。
小女孩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咬住下嘴皮似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杜康身旁的白衣人抓住手臂牢牢制住,企图让其不再挣扎。
“我为什么要和你商讨?”我冷声质问杜康,心则大说不妙,这些人必定会不让我脱身,得想办法快些离开。
“你会的。”杜康的声音依旧清朗,我却有些愣神。
什么意思?
脑海里又闪过不该想到的东西,我挑挑眉,罢了,果然这些都是躲不过的:“去哪商讨?”
“你知道的。”杜康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我想我确实知道,犹豫了一会,我望着小女孩忧虑的模样对杜康说道:“等一会,我和她说几句。”
“请便。”杜康向身旁那个白衣人点头,那人立刻松开了死死抓住小女孩的手。犹如脱缰的马,眼中带有一些迷茫,小女孩向我冲了过来。
“红了。”我轻轻抬起她的手臂,上面有一个深深的抓印,想必是刚才挣扎时弄的,我冷冷的看着杜康,嗤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照顾?”
杜康微微一怔,收住搊扇,斜眼看向身旁的白衣人:“好好照顾她。”语气虽柔和,却令人不可抗拒。
“是。”那人微微一抖,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向小女孩递出手。
“和他走吧。”我低下头,一字一顿的对眼底含有些委屈的女孩道。
“可是我不想…”有些撒娇的语气。
“活下去。”我打断了她的话:“你才能见证这世界的一切。不想为母亲报仇吗?”
她微微一愣,良久,点头:“想…?”
“不是这种。”我冷声呵斥,她微微一颤,犹豫片刻,清晰地回答道:“想。”
“想就活下去,就跟着这人走,然后等某一天你觉得时机成熟了,再去找他,他会告诉你怎么变强。”我抬眼看了看杜康身旁那人后,面无表情的指着杜康道:“懂?”——我想即使现在不懂,她终有一天会知道,在这种时代,只有变得强大,才能活下去,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大概是被我的气势吓到。许久她轻微的摇摇头,但即刻,又郑重的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大哥哥。”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转身,对杜康轻声道:“走吧。”
经过杜康身旁,他露出一个苦笑:“就算把她手臂掐红了是我不对,你也不用这么损我吧?”
“哪敢。”我挑挑眉。
公元956年,周攻伐南唐,征战不断,硝烟四起,而我,柳下聚,拥有着江湖中名扬四海,许多人垂涎不已的职业,除妖师,即将记下在我一生里,发生的最重要的几个故事,因为是无事时随手记下的,故这记录,又称为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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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杜氏的据点是以客栈的形式建立的,我是个穷人,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逛那些奢侈的地方。
不过这次例外。
毕竟有人请客心态就是不同:‘不去白不去’、‘说什么也要享受’、‘赶我走都不走’——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和请客人——客栈的老板之一,杜康,来到了他家开的店前。
“酒来客栈?是不是名字换了?”我啧啧称赞:“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我记得店铺改名要好多钱呢,还得重新登记,这么麻烦的事也就你们这些豪门弟子干得出。”
杜康颦眉:“我感觉你话好像变多了。”
“有吗?”我挑挑眉:“只是内心有点小小的激动而已。”杜康严肃的看着我,我再次挑挑眉:“好吧是超级激动,你真的会请客?”
“突然不太想和你说话…”杜康眼神凉凉的盯着我,我立刻义正言辞道:“爱钱是每个人的天性,我只是把天性表露的比较彻底而已。”
“你不问我怎么找到你的吗?”很明显,杜康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无奈的挥动扇子道。
“眼线。”我懒懒的回答,走到他的前面:“你们有钱人就喜欢聘用人来为自己服务,但其实呢,我们这些无名的除妖师,自立根生,也活的很好——除了有时候难免会受饥挨饿之外。但那谁,不是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嘛,你说你们这些富家子弟,这么娇气,在如今的乱世,若是没了依靠可要怎么存活。”
杜康略幽怨的看着我:“我真的不是在和你讨论谁穷谁富的问题。”
“为什么要改店名?”我思索了一下,决定换成这样一个问题:“这真的很耗钱啊。”
“…”杜康看了我一眼,深深的叹了口气,越过我大步走入店中。
我挑挑眉,是因为酒圣杜康么?还是因为…那只鸟?
“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嘟囔道,缓慢走进客栈。
“话说那些眼线现在还在吗?”我追上杜康。
“找到你的时候就都遣派走了。”杜康不紧不慢的继续向里走去:“不然打蠪侄时会只有我们两个孤军奋战么。”
我环顾着四周,除了空无一人之外,这确乎和普通客栈没有任何区别:“那么你的师弟?”
“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快答应跟我走。所以让他们叫几个师弟过来接应。”
“…”我停住了脚步:“眼线不就是你的师弟么?”
杜康回头望着我:“不,只是家里收养的一些孤儿,因为没有杜氏血统,根据祖宗传下的规定,不能教授他们除妖师的专有技艺,只能让他们耍耍枪刀之类的,所以就把他们培养成了家族的警卫。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才把那女孩交给我。”
我挑挑眉:“我只是觉得给你添点负担很有意思而已。”
“…”
“那么,由于从小生长在你们家,那些孤儿必然是知道你们身份的,要是泄露给普通人怎么办?”我抬手托住下巴沉思道。
“你觉得怎么办?”杜康轻轻扇动着扇子。
“杀掉?”我问。
杜康微微眯起眼,嘴角上扬:“你是这么想的?不尽然,也可能是终身囚禁。”
话说得如此轻巧,我不禁微微一怔,挑挑眉,果然可怕,视生命如草芥,这便是除妖世家。
“他真的信了?”突然,走廊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
“信了。”杜康柔和的笑道,全然不是之前那副阴深诡异的模样。
“你耍我?”我咬咬牙。
“本想着阿聚是个挺聪明的人,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骗小孩的话,因此我才答应赌一局,没想到…”杜康无视了我的问题,轻叹一声。
“赌?和谁赌?”我立刻意识到此处还有其他的人,飞快地扫视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
“客栈太暗了,你看不见我罢。”女声在耳边响起,我微怔,暗?莫非是与视线有关?什么除妖师居然有这种能力?
“我把人都支走了,就剩我们三个,都去里厅聊,那里光线好。”杜康收住搊扇柔和道。
“你叫柳下聚?”向里厅走去,女声又在耳边响起,其中还带有一点顽皮。
“是。”我淡淡回复,虽能力特殊,但看来对方并不会很好的控制,也许是个除妖师新手。
“我叫景木。”女声自顾自的说道:“唔…我经常听杜康提起你,他说你是很厉害的除妖师,但是有点心理疾病。”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抬头望向杜康,对方正用搊扇遮住下半张脸,眼中透出几分狡黠,笑…杜康你就继续笑…我冷冷的瞪着他。
“其实你不用太难过,杜康说虽然心理疾病很难治,但是只要给你一定量的钱币,你就能短期性恢复。”
我嘴角微抽,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
“啊还有,杜康说…”
“停…”我咬咬牙,瞪着杜康道:“你从哪找来的活宝?”
“唔…活宝?娘亲的确视我为宝。”声音里带有几分思索:“不过那都是以前啦,你们知道吗,我老早就想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惩恶扬善,那样多帅…”
“闭嘴。”我捂住耳朵:“吵死了你。”
“什么?很没礼貌诶你,随便凶人干什么…”耳边的声音喋喋不休,还带有略微的愤怒,我微微冷笑:“你把江湖当成什么地方,你以为行侠仗义是什么?小孩子打打闹闹吗?幼稚。”
“什么什么?你怎么能这样说?!”这回女声中带有明显的愤怒:“杜康居然说你是个很善良的人,他绝对是看错了诶。”
“好了别吵了。”杜康无奈的扇着搊扇,将里厅的帘幕拉开,我挑挑眉:“乌鸦。”
“什么?”杜康疑惑道,将幕布放下,并歪头示意我先入里厅。
“不就像只乌鸦么,叽叽喳喳吵死了。”我嗤笑着将幕布接过,掀起,缓缓步入里厅,瞬即,我眯起眼:从窗沿射入屋内的阳光有些刺眼——不得不说,里厅的光线比起外屋确乎要亮上许多。
“你你你!站住!”突然,一只玉手指在了我的额上,我微微一怔,眼前,突然多出一个一身黑色男士长袍,过肩长发全梳于一侧,身姿窈窕,看上去大概十六七岁的姑娘正嘟着嘴气鼓鼓的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谁?”我皱皱眉。
对方眨了眨疑惑的双眼,“我?”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勾起细指指了指自己,整个人显得格外调皮灵动:“景木啊,才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