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兵法的精髓果然还是动员和夜袭
“都是狗屁。”
披头散发的什长向地上啐了一口。
他的口水摊在了洒满谷粒的地上,那些饱满的颗粒被透过谷仓上方通风口的月光照得闪闪发光,曾经他这种当兵的最看中最珍视的口粮,现在却一点也不心疼了——粮仓已经被搬空,那些在这里的大袋米面都已经是骑马部队的战利品了。
“小声点,别被他们听到,找咱们麻烦怎么办?”
他手下的年轻士兵赶紧提醒这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暴起的长官,粮仓的外面虽然乌漆麻黑,可还是有一堆全副武装的杀人狂。
什长看着身边自己带的小兵,冷笑着,“说他们是狗屁怎么了!”
“没……反正铁衣家伙都被收走了,骂两句能怎么样?”
没有人想要这个结果,年轻的士兵也不想,但他还是看不上吃了败仗就骂骂咧咧的老兵。
什长却没停下,他知道,外边那些心高气傲的看守根本就当他们不存在,他们在那些衣着鲜亮的骑着高头大马的兵面前,不堪一击,
“对,就骂他们!他们是狗屁!一副高人一等的嘴脸!然而,死去的老王他妈狗屁都不如!”
他这话一出,四周的或蜷缩养神、或躺靠逃避现实、或颤抖地杞人忧天的士兵全都炸了锅。
他们不干了,他们输了,他们被俘虏了,他们的将军也被杀了,但王寿不是一个可以被如此侮辱的人。
首先站出来的是一个当过衙役的士兵,明明身材适中,却有着不自然的虚浮无力,他曾是个胖子,“说什么呢你!王八蛋!白眼狼!王将待咱们如何?!吃的跟咱们一样,每天忙前忙后干的事比咱们都多,要不然今天也不会上来一招没过就被那混蛋小子杀了!”
士兵们纷纷点头附和,老王是个善人,善待士兵善待百姓在起义军里是绝无仅有的,和士兵同吃同住,从不因为小事责罚手下,也从不劫掠乡民——这个不知好歹的人怎么能骂这样的老好人呢?
“没错,******就是因为他是个好人!”
什长把撒到前额的头发一把撸到脑后,“就是因为他太他妈有德行了,才连那帮【狗屁】都打不过!——”
什长越说越激动,但其他士兵也明白了,他不是真看不起老王,而是失望,而是觉得不公平。
“妈的,凭什么——呜呜,”什长哽咽了起来,“凭什么被那帮孙子撵着走,好不容易说好了拿走粮食守住蓟城,好不容易萧丫头四处连蒙带骗凑得差不多……那不管我们死活的张耳又冒出来了,******大王梦做够了,又来祸害我们了!”
没有人在反驳这个疯癫的什长了,所有人都沉默着,有的人已经到一旁继续闭目养神了,不是他说得不对,而是太他妈对了,他们行义事,却被不义之师击溃,是何道理?
“哼……这年头,就不是做好事的世道。”
看着呜咽的长官,年轻的士兵并没有为死去的将军悲伤,而是嘲讽地讲解着现实,“把粮食全留给百姓吃,他自己都吃不饱,还怎么作战?!不说这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管******什么蓟城,要是带着咱们这几队人马和留在城边的两个百人队,到哪不都是座上宾?还有不接受我们的道理?”
“你——!”
什长听到这直白的分析,气得说不出话!明明老王没有错,保护家乡人民,爱兵爱民,但年轻人是对的,老王已经死了。
然而气到一定程度,他就释然了,不,应该说没感觉了。
他觉得年轻人也许说得对,他们打开始就不应该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造了反就是造了反,就是乱民了,还盼着什么秩序仁爱?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好人能长命?
呵,看看那些坐在稻草上的同袍,哪有一点凶狠的样子,都是被美德浸泡到疏松、没有争斗动力的绵羊。
就在他下定决心以后要不择手段活下去、不择手段得到荣发富贵、不择手段绝不顾他人死活的时候,一阵瓮的晃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嗡嗡嗡——
那是瓮不停摇摆地声音,在压抑的临时囚牢里是那么明显。
“唔——”
瓮突然被扶稳了,“别推我!”
什长和年轻士兵对视了一样,他们不约而同看向了黑暗中,那是粮仓的一角,摆了一大堆晾晒粮食的大瓮,而说话声就是从那之下传来的。
“他们居然把瓮里的粮食都拿走了,真他妈操行……不过居然只顾着拿粮食,都不检查检查。”
声音通过瓮回响到了整个粮仓,底下的人显然不知道自己声音是有多明显。
粮仓的士兵互相对望着,打着胡乱的手势,有人堵住了大门,有人跺着脚掩饰着声音,有人围住了大瓮遮挡视线,终于大瓮在士兵和下面的人合力下,被推开了,果然,下面有个大洞。
“嗨——”
上来的公子捋着头发头冠,自来熟地和士兵们打着招呼,这自然就是我了。
“不要怕——我……噗。”
我没展现出亲切和煦的风度,就被人一个肾击打断了,谋害我的性·福的是萧荷。
(闭嘴——!)
她小声却用力地命令我。
(萧长史!)(萧长史!)
旁边的士兵同样小声却惊喜万分地叫道,他们显然没想到还能看到萧荷完整无损。
什么?他们部队上下齐心的没什么所谓?我怎么从地道跑到谷仓的?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好好好,你一定要听的话——很老套的故事:
二子和管家献出美酒陈酿,那些丘八自然没有不收之道理——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男人也就是好这口中之物了,整个贿赂行动毫无阻碍,甚至那项凉也十分受用,还安慰了管家几句。军中有军法,但这又不是政府正规军……就算是什么正规军,皇帝的亲卫都不可能完全执行军中忌讳,别说这起义造反的了,有了酒,酒又不多,自然有了争斗,而看守几人首当其冲。
于是乎,发生了题为【凭什么我们看着的这帮人贡献的猫尿我们反倒喝不到?】的大辩论就自然而然了,最后看守房门的二人以【带管家和二子离开的两个士兵喝了酒】的不可辩驳的证据赢得了和同袍一样的权利。真是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嘛,一群傻吊,古代人在面对物质享受时表现出的状态也是简单得可以。
趁着他们轮班喝酒大吃大喝的时候,我和萧荷从书房的地道离开了,看门的人显然对我们已经没了兴趣。
没错,这庄子都被我打成地鼠窝了,穿越者的我自然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发挥了我晋察冀地区优良的打洞传统,在姥爷家地下构架了一个繁复的迷宫,没有我和舅妈、钱大叔几个知情人的引路,恐怕庄子里的人都会晕头转向。书房打了洞,在庄子外的粮仓当然作为重要逃生口也打了,我们也就顺利到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对了,中途路过地窖,我还安抚了安抚舅妈他们,顺便告诉他们接下来千万要藏好,可能发生冲突云云。
言归正传,我们的任务还是很艰巨的。
“杀出去吧!”
“唉?!”
这是那个死了长官疯疯癫癫的什长。
“唉?”
这是有点兴奋起来的年轻士兵。
“萧丫头?!”
这是那个当过衙役的前胖纸。
“唉?!”
“刘老四你唉什么唉啊?!”
“不用这么直接吧——嘘嘘——别太大声!”
我赶快比划着压低声音,“萧荷,你看看,先把还有精神的和级别高的归拢归拢,咱们合计一下。”
萧荷四处张望弯着腰奔走,大概选出了二三十人,我们蹲到了粮仓角落完全的黑暗处。集结完毕时,异常的安静,甚至都能听到外面巡逻士兵的脚步声。
“什么情况?”
当过衙役的某个——
“这是?”
好吧,每次说一串出来我也烦了。
“吕大伯,是王叔——王将军的兄弟。”
“吕大伯,晚辈不客气了。”
我向吕姓军官和周围各个比我年纪大的大叔大哥作了揖,“我是这庄子的主人,想必大家都知道吧。”
“知道,”吕大伯笑了笑,“萧荷这丫——不,”
“他知道了。”
“哦,呵呵呵……老里长的外孙嘛,她的同学,她要粮食第一个就想到了你,结果最后才来找你。”
吕大伯说着还冲我挤眉弄眼,好像话里有什么隐情一样,“啊,那还真是谢谢萧姐姐了。”
“姐姐……”
萧荷一脸无语地看着我,显然不满意这个称呼,不过无所谓了。
“众位,时间不多,我就长话短说了。等下我们通过地道到庄子内部,直接拿下将领,打散他们或者用那项凉和他侄儿做要挟,让他们退兵。”
士兵互相望了望,都很是迟疑。
“那些士兵我们打不过的——”
吕大叔好像是他们之中默认的头头,首先提出了问题。
“没事,找准他们休息的时间,出其不意;他们还喝了我们送过去的酒,只要干掉——”
“兵器呢——?”
那个骂王寿的士兵一下问到了要害。
“几百人的兵器,都被收走了,怎么办?”
他的话似是疑问,似是质问,周围的人包括萧荷都看着我,兵器怎么办?
“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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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在另外一个隐蔽的地窖,人物是懵逼的士兵和得意的我——
萧荷本就虚弱的身体颤抖地无力地靠上了我,显然站不住了。
“你……你什么时候抢了蓟城的武库?”
我们面前是琳琅满目的长戈长矛大刀板斧,粗略估计足有两三千之树。
“蓟城军械库有多少家底,你还不清楚?!”
萧荷瞪了我一眼,她很清楚,账目数字没有她不清楚的。
“我和姥爷锻造的购买的,还有我舅舅表姐练武用剩下的,经年累用,就攒了这么多。”
“你们到底想干嘛?!”
“唉……”
别想太多,我从没想过造反,但我不得不防一手,毕竟我这名字简直是一种时时刻刻的诅咒——一次不经意和姥爷谈下说地,不小心说漏了嘴,但姥爷觉得我的某些预言就是天启,开始不停私下购买兵器,基本上花光了家里现钱,以作不时之需——当然,本分的姥爷和逃避名字的我只是想把她们作为献给某个强力人物的礼物,换得拥护之功,保得家人安全。
“不说那些了,快拿走装备给军士吧,铠甲什么的我就没有了。”
“好,好好……”
吕大伯和几个军官指挥着人们轻手轻脚地把武器运送出去,而我和萧荷核对着计划。
“首先是作为诱饵的一百人从粮仓冲出去——他们撑得住吗?”
“没关系,外面顶多只有不到百人,有一部分可能还喝了酒,起不来,只要应付巡逻的就可以。民夫那边应该也不会帮他们。”
“恩,那么之后,就是我们的主力从书房、厨房几个地方进入庄子,制服敌将?”
“对……唉?对了,让第一波吸引地方主力的百人出去同时喊项梁叔侄已经授首,让他们乱一乱。”
“有道理,但是那个小将怎么办,就是那个你说叫项羽的——”
当我想说出自己的办法时,那个年轻的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刘公子,萧长史,有人不想冒险参加。”
坏了。
我和萧荷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这句话,虽然是人之常情,但这实在不好处理,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十分影响士气,最后很可能整个军队全部忧心忡忡,发挥不出全力。
“妈的,我上去和他们说。”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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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参加。”
披头散发的什长抱着胸镇定地对我说,“我这个人,公子你问问他们都清楚,在军中都算能打的,可是一下子就被他们按到了地上……你让我们冲出去,岂不是送——”
“害怕死吗?”
“什——”
这个汉子显然没想到我会问的这么直接,“屁,”
(屁!……头掉下来碗大个疤!)
“知道小声了?!这么害怕?!”
我故意稍微放开音量吸引着周围的士卒,他们一边摸着新兵器,一边偷看偷听着我们的对话。
“不害怕,但是我们就这么送死去不值!”
“不值?!怎么不值?!你们的主将都死了?还不去报仇?!”
“老王他死了!我比谁都伤心!可是这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
“哦?”
“对!”什长突然发现自己抓住了要点,“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粮食!要不然你为何这么忙前忙后……谁不知道你们这些土财主的吝啬,被抢了全部的余粮,还不找回场子——”
“抢我粮有理了?!还不能反抗?!”
“当然——”
“我们一家子几十口都要饿死了还不能反抗?!”
“不是——”
“对!我就是要教训他们!我就是恨他们,和你们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为了吃口饭!”
什长完全愣住了,我根本就没想听他说什么,而是找时机把我想说的说出来。
“你们不是吗?你们想吃口饱饭,蓟城的百姓也想吃口饱饭!但是渔阳军的张耳做了什么?!烧杀劫掠不顾百姓疾苦,天天美人美酒,做他的贵族旧梦,做他的称王称霸的白日梦!”
听到这里周围一群人都放下了手下的活儿,纷纷凑过来听着我压抑着音量的讲演。
”王将军呢?!他什么都不为!不为了什么王侯将相,不为了什么推翻大隋,不为了什么整治阉患——就为了你们这些兄弟,为了家乡百姓,都有口饭,有个安生日子!”
(对——)
(王将军就是这么说的——)
(唉,好人不长命——)
也是好骗,我哪知道王寿那个名寿却短命的家伙说过什么。
“但是那群畜生干了什么?!问都不问,直接杀了王寿,打了萧荷,抓了你们,夺了百姓的救济粮!他们不是人!”
【没错!】
【就是!】
【凭什么杀将军!】
“为什么杀他!因为他是你们的将军!因为他挡了他们在这片地区称霸的道儿!王将军他有你们这些将士拥护,他们知道他是对的,所以马上杀了他!他们要什么,他们要的是他们贵族佬的统治,才不管我们的死活!”
我咽了口口水,越说越入戏,“就让他们在我们的家乡肆虐吗?就让他们这么胡搞?就让他们看到谁家的东西就抢谁家的?看到你们的粮食、屋子、女人就全抢过去?!然后一口饭都不给你们?你们就让这种人在这蓟城说一不二,你们的骨气呢!你们的勇气呢!”
所有人气息都开始沉重,他们知道我是在激他们,但士兵们还是觉得全身有劲,愤怒和不甘给了他们无视畏惧的志气——不能让那些不知道哪来的人在他们的地盘乱来。
“我们要的什么?!就是口饱饭,就是个太平,让他们那些狗屁王狗屁贵族见鬼去吧!”
“对!”“对!”“对!”
士兵们举起武器参差不齐的呼喊着。
糟糕,有点过头了,外边的人可能听到了。
果然,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了。
“巡逻队。”
年轻的士兵从门前窜了回来,紧张却露出了凶狠的表情。
“站在大门左右,等他们开了门之后,不用看,直接攻击门外,然后我带人冲出去!”
“明白!”
“来个人”
我随便指了名士兵,“下到地道告诉他们马上就要开始了,然后你在地道口看着我们,等我们冲出去,马上让下面的人去庄子抓人!”
砰——
门打开了,两侧的士兵猛然地乱砍乱刺,一下伤了七八个冲进来的项家士卒,虽然因为铠甲没死透,却也鲜血四溅,让后面的士兵迟疑。
“就是现在!冲——!”
我挥着从地窖再次拿出来的环首刀,用自己最声嘶力竭的声音大吼着,“冲!!!”
气势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战吼咆哮充斥着本身士气低迷的旧渔阳军部队,我甚至忘记喊出早就商定好让对面失去战意的谎言,光几百人的声势让冲进来的巡逻队和守门的士兵思考停滞,仅几个呼吸就收走了十几条人命。
“冲——!冲冲————!!!”
我用刀朝身边一个奋力抵抗的士兵背后猛砍下去,自己也收了条人命债。
这是我第二次杀人……不,应该是自己第一次去用杀死对方的意志去战斗,那次对付强盗是钱大叔把人打翻落到了我面前,在恐惧中我把对方的头砍掉,而不是堂堂正正地要杀死对方……这么说也不对,我刚才也是补刀的。
嘛,无所谓了
“不要犹豫!杀!杀!杀!”
在粮车旁边睡觉休息的项家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利刃结束了生命。
在第一次冲锋穿插后,对方终于组织起有效的反抗,然而他们已经被分割开来,本就人数不多的他们很多还醉汹汹没睡醒,没着铠甲,而且是步战,没了马匹,他们尽显劣势。
“公子妙算!”
年轻士兵的刀沾了血后,靠到我身边,看着一边倒的战局,不禁赞叹。
“兵法嘛,要义就在于各种突袭和动员士气。”
“哦?!此等灼见公子从哪位兵法大师那里习来?!”
“不然……从说书先生那里学来。”
年轻士兵张着嘴也是说不出话来。
最后,除了投降的三十人和逃跑的几人,项家军留下了近六十具的尸体。我虽然作为临时指挥在大部队当中并没有受伤,但在敌我不清指挥不畅的夜间,我们还是有十数人的死伤,对方也确实勇猛。
对民夫们随意安抚了几句,我们就赶快涌往庄子。
“咦?”
为什么我听到厮杀声接连不断?!
“怎么会?”
我们一百多人都结束了战斗,他们用而二百多人制服几十个人还不容易?而且这里面应该都是醉醺醺的被优待的士兵啊?
我们用刀让左右士兵快速挺近庄子的中庭,自己也跟在了后面。
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副颇具艺术感的画面:
一位穿着衬衣不惧严寒的小将,左右开弓,护着身后中年人的同时,还能砍伤踢飞我方士兵。即使他身边的兵士已经不足十人,然而他们还能形成一个圆形转动的战争,不停击退一波波攻击。
我想着的时候,就有两人被小将刺伤,砍翻,然而这位小爷,居然脸不红气不喘,还用短戟耍了个花活,转了个圈,挑衅地看着我。
“小贼!以为那点酒就能让我醉倒吗?!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好心送我们酒吗!要不是伯父,你的狗头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败军之将,何以——啊啊啊啊!”
还没说完,【项羽】疑似就又一次扔出手中短戟,幸好我反应迅速,紧急低头,那利刃的风声是那么近,好像就在我脑壳里——
倒霉!
我踉踉跄跄地摸了摸被削去一截的头冠,手打着颤,还没站稳就指着天空骂道:
“md!就算我再懂兵法你也不能不封开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