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女孩离开书店不久后,陆远桥也拉下了书店的卷闸,收拾一下准备回家了。
此时的G市已然是华灯初上。
G市的繁华灯光映亮了夜空,云层都晕染上几分黯淡的彩。
陆远桥穿行在人流中,平淡的眼神中倒映着霓虹朦胧的华彩,仿佛是漂泊在人间的过客。
潮来潮往的人群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情,朝着归家的方向。
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庸庸碌碌地伴随着日出出现在城市里,为了生存而奔波着。再等着日落的时候如蚂蚁归巢般回到自己的巢穴。人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而奔波,从事着陌生的工作,不再去思考生活的意义,因为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还在困扰着自己为什么而存在时,实实在在的生存的需求正威胁着你。
从古至今皆然。
陆远桥很了解。而他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感触。他拥有着比常人多得多的时间,却永远想不出个答案。
在稀稀落落的脚步声,汽车的引擎声,晚风的吹拂声中,渐渐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
红蓝交替的警灯闪烁着在陆远桥眼中扑朔。前方一辆警车正停靠在路边,周围占满了密密麻麻的围观者,把人行道挤得很满。陆远桥皱了皱眉头,走进了围观的人群中。
他慵懒的眼神掠过一丝惊讶。
人群包围的中心,几名警察正警惕地对峙着一个少女。
一个冷若冰霜的少女。
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连帽衫,兜帽下的头发被晚风吹拂得很是凌乱。
手上握着一柄剑。
或者说,是一块貌不惊人的铁皮——实在是太过于粗糙,以至于用剑来形容都显得很是牵强。
那一块只有手臂长短的铁皮,用两块弯曲的木板随意地绑起,夹在一端,便算是剑柄了。
真的是一把很普通,很粗制滥造的剑。
就是这样的一把破剑,被少女那白皙的手握着,握得很紧。
兜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仅仅是看到半张脸,便有了十分精致的感觉。仿佛是世上最鬼斧神工的艺术家倾尽心血雕刻成的雕塑般。
少女渐渐地抬起头来。额前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了她那冰霜似的眼眸。
美丽的眸子里是无尽的寒凉,凝视其中,仿佛坠入了万丈冰崖,可以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从内心深处蔓延向全身,伴随着无比致命的窒息感。
那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
仿佛是受惊的幼兽,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一缕微风一草一木一个陌生的眼神对她而言都是最大的威胁。繁杂缭乱的光声人影倒映在她的眸子里,流转的波光中偶尔游过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茫然。
好像,在这个世界里,她什么也不愿相信,只愿意依赖着兜帽藏匿自己,换取仅有的些许安全感。再紧紧地攥住手中的剑——这是她所记得的所了解的,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方式。
几个警察腰间盘着的警棍和手枪蓄势待发,防备着少女的一举一动。
拿着笔记本的警察眼里浮现出烦躁的情绪,他们在接到报警后,赶来这里对这个持有管制刀具的冰山少女盘问了接近十五分钟,而她却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们,自始至终只字不言。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连身份证件都没有,又一副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样子,大概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疾病。实在问不出些什么的话,就只有先带回警局盘问一下,再查查有没有关于她的信息了。
周围的人群隐隐传出些许窃窃私语。
“这女的干嘛啊,拿着块破铁皮,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谁知道啊,可能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之类的,看上去很危险的样子。”
“说不定其实只是在COSPLAY不知道哪部动漫里的人物吧?长得那么好看不像是疯子啊?”
“你这么说,还不如说这里其实是某个摄影组在拍戏比较靠谱吧。”
“反正现在大街上奇奇怪怪的人多了去了……”
“借过借过,我老婆要生了。”一道慵懒的声音传出来。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家伙瞪着死鱼眼挤开议论纷纷的人群,引来一片骂声。
“你瞎啊,走路不长眼?”
陆远桥淡淡地回头瞥了一眼那气势汹汹的路人,吐出了几个字:
“是双胞胎哦。”
然后自顾自地转过身,继续往前挤。
陆远桥走到那少女的旁边,表情夸张地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拍了拍脑袋。
“哎,总算找着你了。老哥才上了一趟厕所的功夫你就到处乱跑,要是跑丢了怎么办,老哥会很伤心的啊!”
说着,他来到那拿着记事本的警察身边,自来熟地勾搭上他的肩膀,瞪着那副死鱼眼:
“老哥,是这样的,这货是我妹妹,前些年发了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现在的智商只有五岁左右,刚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走丢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那警察一脸怀疑的神色看了一眼那容貌绝美的冰山少女,再瞥了一眼不是同一个画风的桥哥:
“她真的是你妹妹?有什么证明吗?”
“……啊,我知道她名字。”
“恩?叫什么?”
陆远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李狗蛋。”
那警察的嘴角有些抽搐:
“李、李狗蛋?”
“恩。”
“你有身份证吗?”
“没带。”
“你叫什么名字?”
“龙傲天。”
警察的额角爆出青筋,压低了声音盯着陆远桥:
“我警告你,你要是谎报姓名在这添乱,我们会以妨碍公干的罪行对你提出起诉。”
而陆远桥依旧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耸了耸肩膀。
“我真叫龙傲天……”
“既然你叫龙傲天,为什么你妹妹姓李?”
陆远桥双手插兜,缓缓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投向无尽的夜空。
“啊……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其实,狗蛋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
那警察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想要用警棍把他暴打一顿的欲望,冷冷地说道:
“既然是这样,鉴于你们两个人都没有身份证,你又坚持自己是她的兄长,那就先请你们两个随我们到警局走一下程序。”
“好吧。”陆远桥挠了挠头发,又走到那少女边上,大大咧咧道:
“走吧狗蛋,咱们去陪警察叔叔喝茶了。”
他全然无视那少女冰凉的眸子中深深的茫然疑惑和凌冽的杀气,凑到她耳边极其细微地翕动嘴唇:
“你的剑我会帮你拿回来,现在先上缴给他们。”
然后又恢复了那随意的语气大声说道:
“啊,对了,你这把玩具先充公给警察叔叔吧,老哥回去再给你弄一把好看的。”
说着,看似不经意地伸出右手附上那把剑的剑柄,从少女的手中轻巧地取过了那把剑。少女的目光中尽是惊讶的神色,好看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对于陆远桥可以随手夺走她的剑感到不可思议。
陆远桥把那柄剑丢给了边上的一名警察,右手插着裤兜,另一手轻柔地抓着那少女的手臂,带她坐上了警车的后座。
这辆警车是厢型车,后半部分用于关押送往警局的人士,正在马路上停停驶驶地开着。车内的空间还算大,陆远桥和那冰山少女面对面地坐着相视无语,地上躺着个昏迷了的警察。由于有隔音挡板分开了前后部分,所以在前座开车的警察并没有注意到车内的情况。
陆远桥把一直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伸了出来,那只手掌上蔓延着一股浓郁的黑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黑气中的掌肉正在不断地溃烂,而后又重新生长。他轻轻皱了皱眉头,随意地搓了搓手掌,那淡然的神情仿佛这只手不是自己的一般。
少女一直用她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陆远桥,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语气很是生涩。
“为什么?”
陆远桥瞥了她一眼,仍自顾自饶有意思地搓弄着自己的右手,懒懒地说道: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拿走我的剑?”
这句话听上去很幼稚,像是一个小孩子在质问大人为什么可以拿走她心爱的玩具般,但少女的意思显然不是如此。她记得自己的剑,也知道没有人可以拿的了这柄剑,除了她和她的族人。但是偏偏眼前的这个人可以让她毫无抵抗地让剑脱手了。
陆远桥搓了搓鼻子,慵懒的神色难得的流露出几分好奇。
“你不认得我?”
“……不认得。”
“啊……这么久以来,我还真是第一次在那群讨厌的家伙里面遇见一个你这么奇葩的。”陆远桥别有深意地唏嘘道。
“不过,”他懒洋洋地在后车厢的长排座椅上躺了下来,“不记得也好,省下我许多麻烦。说起来,你的家族不是灭绝了很久了吗?”
“灭绝……”
少女冰冷的眸子里再次流露出些许迷惘的神色,摇了摇头。
“不记得。”
“还真是有意思啊……”陆远桥双手枕在脑后,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喃喃道:
“最后的末裔,竟然还有失忆症……”
“为什么?”少女忽然又开口。她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感情。
“恩?”
“我可以杀了他们,你可以杀了我,可是你没有,你让我们被困在这里。我可以离开这里,可是你不让我离开。”
少女似乎不常言语,一下子说出那么长一串话,十分生涩,也很拗口。他轻轻地笑了笑,支起脑袋来,懒洋洋地看着那没有情感的少女。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你的失忆症还真是彻底呢,连最基本的在人类社会生存的经验都没有了吗……”
少女没有回应。她皱着眉,努力地思索了一会,又生硬地说道:
“我可以杀得死你,但是你很强。”
这句话似乎很难以让人理解,但陆远桥听得懂。
“啊,”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目光投向车顶白炽的灯光,眼神中有些难以言明的色彩。
“你确实杀得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