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壬戌,余时为信阳佐戍。七月,东郦兵倏至,士民生惧、卫军溃散。惟义士严弘镜氏、左梦莨氏斩二十级暂退敌酋。虽战事艰辛,霁庵公犹谓余曰:“此尚有可为。”余等诸将乃大定,然指挥顾辟云,佥事孟汶之速降实难料也。迨余随公伴百二十骑退至甫安,信阳业已陷也。此诚逆臣误公,乃有三日之役为天下谑。余虽不甘,然何也?庆州衮衮诸公束手怠战于先,屈膝求安于后。其安知庆州不作信阳乎,皆鄙极之辈也。余不堪奚讥乃归故土,三年,拜辽东总兵幕府宣赞。世事殊平,虽然,余忆及信阳见陵之事,犹泣涕不绝。。
——皇明东略遗录卷三,纪事篇
“信阳堡啊,早在万历二十年就已经建立,作为雍宁一线众多军事城镇而存在着。”
信阳堡现存唯一的泰西式酒肆中,一个微醺的年轻人正在向同桌的英俊男子述说着这个军事城镇的悠久历史:“但是虽然防御使大人是那位勇传三边的高季翕将军,这里也并没有因此兴盛起来..”
年轻人忽然说着便顿了顿声,像酝酿着什么一般,声音此刻突然激昂了起来:“说起来高大人的确是个传奇啊,万历十八年中了武科进士,选了征夷官。万历十九年就率领自己的私军赪凤军剿灭了陀罗铃部殷人觅得世袭爵位,哈,真是少年英才啊。吾辈之楷模也。”
他接着话继续说道:“随后本土朝廷可是马上送来册封诏,奉礼郎啊,信阳县男啊什么的。嘁,散官,爵位反正不要钱,倒是我们高高在上的又小小的庆州府得给封地,官职。再一次忍痛制造了一个独立的实权领主。不过庆州府的老爷们对坐拥私军的征夷官出身的领主的确忌惮很深啊,高大人除了封地可什么实质性的援助也没得到,所以信阳堡初期可没有什么好年景。”
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一边说着话一边醉死鬼一般地狂饮着昂贵的弗吉尼亚朗姆酒,用瘾君子一样的口气叹道:“啊,葡萄美酒夜光杯啊,快哉快哉。”
此刻正当下午三点,酒肆里除了掌柜孙叔就只有年轻人和那个英俊男子两位顾客了。英俊男子饮了口白干,笑着说:“是么,李兄对庆州诸公这是刻板偏见呢。庆州府训便是惟合众志,乃开墉疆,当道者在长庆这孤悬海外之地也应当知晓党争之害罢。”看着年轻人不在意的样子,他又补充道:“霁庵公可是大明最后的征夷使,众望所归的英雄人物。庆州府不会会亏待他的,难道还不是么。”
“嘁,碍了中央集权,这些大人哪还管你是不是这个国家的英雄,在下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年轻人对这种说法显然是嗤之以鼻的,他又说道:“不过上天眷顾,万历二十四年信阳金矿的发现让我们这座边境小城骤然有了起色。以往根本不屑来信阳堡这种乡下地方的庆州府的大人们都拼了他们金贵的老命想来占些便宜,简直是难看啊,斯文扫地得令人作呕,前倨后恭得像只被训化之前之后的野狗一样。”年轻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移了话题:“甚至本土也有破落户当了自己最后一条裤子想来北美这块遍地黄金的金山发笔横财,衣锦还乡。别说东海岸那些泰西人了,信阳简直成了边境之花!那时候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殖民点。”他说完又喝了口平常根本就无钱去买的上品洋酒。
“慎言啊李兄,庆州的大人们也不是这么不堪罢,而且可是信阳如今可没什么富裕地方的样子。这几年的衰落好像异于常理地快啊。”英俊男子忠实地履行着倾听者或者说逗捧搭档的义务回着话。不过他显然已经有些烦躁不耐了,只能说是应付着这次对话。
“对啊,随着天启年的到来,小镇的命脉也宣告枯竭。老防御使也没什么办法,好在老大人晚年性情古怪,沉迷在炼金和魔导制造事业上。嗯,谁让他有钱呢,毕竟是三十年的矿税诶。去年的庆州府察也推掉不参加,倒是着手在镇子上兴建一座对于我们这座小镇来说明显过于豪奢的军民两用空港。嗯,还有据说那个号称是六环的西班牙法师弗拉科少校也缠着老将军这个明国大金主给他修个免费的法师塔。”
“..”
“..”
“..”
“不过无论怎么说,信阳堡正在极速得衰弱着。唉,兴盛一时后终究是要回归一座边境小城的事实,褪去本就是偶然获得的光辉。”最后哀叹完对镇子繁华逝去的悲情,年轻人又大喝一口酒:“奈何奈何矣~”
这时第三个声音响了起来:“哼,所以呢?你这个外地小子还不是丢了府城的差事来信阳过活了么。看在你父亲的份上老夫才接济你这小子这么久,你那书舍哪里挣得钱来?”酒馆老板孙叔听着老友的独子又在骗旅客的酒喝,忍不住吐槽一句:“而且你去年才搬来好么,哪里来的故乡哀情啊!你真的这么爱信阳堡么?嘿,那边那个周小哥听老夫一句劝等会儿别给这家伙付账。”
“喂,孙叔用不着次次都拆我的台罢。”年轻人被拆穿了也不恼火,依然是一副笑颜。倒是那位英俊男子有些尴尬地晃着琉璃酒杯,少倾才说道:“倒是谢过孙掌柜了,但李兄一席话也足以一听了。怎么能说诓骗呢,孙掌柜言重了。”虽然脸上不动声色,而且说着礼貌的话,但是他心里却是疯狂激荡着。原来这个李妙祯只是个浪荡子么,左镇肃台的情报不是号称恪实事大的么,还建议我仔细向聊以斋主人打探信阳诸事,可是我听他胡诌几个时辰是为了什么啊。他到底说了什么啊!感觉他说来说去只讲了些县志上就有的历史故事啊,我还要配合他装傻!话说你这个书舍老板不是应该消息最灵通的么,你不仅仅是装成本地人,结果原来还只是个去年才搬来的嚼舌之辈么。阁下的演技真是超凡了啊。
“抱歉抱歉,却是让周兄见笑了。在下去年误了兵期,得罪了上官,失了长庆谘议台.嗝.的差事后才想起先考在信阳还留了间书舍给在下,说来实在是惭愧,祖业都让在下败坏得差不多了,没了庆州的差事实在是难以度日了,于是便搬来信阳继承先考的书舍了。”李妙祯说这话的时候全然没有羞愧或者感伤的样子,反是戏谑的语气。
周姓男子却是一惊,这个李妙祯也曾经是庆州府的官吏么。
“李兄原来还在谘议台当过差?汝平冒昧一问,兄尝居何职?”问出话后他暗暗思忖,肯定是无足轻重的胥吏,你这种油嘴滑舌的也讨不了好。难怪会丢了差事。
此刻因为深感被左镇肃台欺骗的周汝平想法已经开始变得刻薄起来。
而万万没想到的是!
“在下尝忝为长庆谘议台兴节厅左参议(正四品上,堂上官)。”前参议李大人说道,嗯,面无表情地说道。
结果官职比我还要高啊,你得罪的是哪位大人啊,长庆总督不过正二品下啊!四品大员混成这副鬼样你还真是辛苦了!等等,这是骗人的罢!
“行了,周兄听在下讲话已经累了罢。不如周兄讲讲可否。”虽然一副醉态,但是眼神却愈加清明。李妙祯扯着自己脏兮兮的直缀大袖,没等周汝平表示震惊和怀疑就突然转变了话风:“周兄此番来信阳,目的何在?”
周汝平的笑颜顿时僵住了,但还是回避道:“汝平之志乃寄情山水之间,信阳之奉光寺乃庆州绝景,数十年之名刹..”
“看来周兄并不想告知在下,”李妙祯粗暴地打断了周汝平的话:“在下乏了,酒钱麻烦周兄了,失礼了。”说着便起身缓缓地行了几步,推开虚掩的大门走出了酒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周汝平和一脸平静的孙叔。
又是同一招啊,你这小子。想到这里,孙叔叹了口气,对现在有些茫然的周汝平说:“周小哥,你还是认栽罢。老夫只收你半价十二两可好,那个小子只是骗你顿酒喝罢了,求您别报到捕盗厅去。”
二十四两的“酒钱”!?罢了,只是个骗子么,果然是我多心了么。我还有正事要做啊!就当栽了一次罢,话说那真正的聊以斋主人在哪里啊。这里有人冒充您的名号啊。周汝平这样想着的同时看了眼孙叔,有些木然地说:“额,无妨。那孙掌柜结账罢。”
与此同时,聊以斋书舍的年轻老板已经走到自己的书舍门口了。他回首望了望日渐荒凉的街道,心里挥不去自己的疑虑。
黄金力量的“旅客”么?你到底是谁呢,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