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孤灯,一碗清酒,一碟碎米。
暗淡的灯光映照在司徒老夫人的脸上,显得迷离而诡秘。窗外有一弯冷月,斜挂在枯树枝头,凄冷的阴风阵阵吹在木窗的帘子,似有若无地飘荡在老妇人的面前,老妇人的那只独眼一动不动地钉在面前桌上的那碟白米上,就像一只小猫儿紧盯着鱼缸里的金鱼。
夜风凄冷,窗外的枯树枝头一只夜鸦瑟缩着,对着天空的寒月,耸拉着脑袋在羽翼间,似有心事般。再看整个夜空,几点寒星星星点点地点缀在这张帷幕上,显得单调而乏味。那弯寒月虽然如同寒光的光芒,凄冷而锋利,但是却是异常的明亮,在这漆黑的帷幕上显得阴冷而诡异。
老妇人就这样静悄悄地坐在桌子旁,似乎像是等待着什么。
她坐在寒夜里,这间恐怖的房子里到底是在等待什么呢?
夜始终那么地安静,如同死水一潭。即是有人的梦呓声,和野兽的咆哮声,反而更显得这个夜里是那么地寂静。
老妇人放在桌上的那只如同枯枝的手指居然动了一动。接着,全身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的爆响。她站了起来,借着桌上的那盏孤灯,那只死眼的瞳孔中居然有了一丝活气,更为奇怪的是里面本已经死白的眼珠子居然有了血丝,灵动在眼眶中四下里转动着,突然老妇人的嘴角动了一动,上下两片嘴唇极速地上下碰撞着,口中念出阵阵听不懂的咒语,形同枯槁的手指从面前的那叠米中抄起两粒,放在油灯的火焰中间烧了一烧,两粒白米在他的小手指上燃起的点点星火,照亮了她那张死白的脸,如果要说是脸,简直就是勉强说得,因为这张脸根本就不是一张脸,与其说是一张脸倒不如说是一块骷髅头蒙上了一层人皮,干瘪得就像是一张骄阳曝晒下的牛皮。
等到手指尖的两粒米被火焰燃尽,老妇人嘴中停下咒语,将手指又伸向了桌上的那碗清酒,枯树枝的手指端起了那碗酒,倒进了干瘪的嘴巴,借着昏暗的灯光,随着那碗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分明可以看到她扬起的脖子里的喉结上下涌动着。更令人胆寒的是,那老妇人居然将已经喝进胃里的酒硬生生地吐了出来,喷在一张画像上,那画上画着一个公子哥儿模样的少年,穿着富贵人家的绫罗绸缎,一脸媚笑,倒也是个风流倜傥。
那张画像渐渐地从桌上飘了起来,在离司徒老妇人头顶一尺的地方,那幅画停住了上升的超势,突然间桌上的那盏油灯的火焰像上下跳动的火舌一般乱窜了起来,司徒老妇人依旧死鱼般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那幅画像,就像是画中的人是自己多年来见的儿子。那只恐怖的独眼居然流下了眼泪。
她喃喃地道:“男儿,为娘来看你了!”她的声带在发颤,在这如同死水般静寂的夜里更显得鬼魅阴森。
她又道:“莫要说因果循环,丝毫不爽。为娘的这辈子,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为何到了年老之日竟然会落得这般田地。我问这该死的苍天,却也是毫无答案可寻?为娘的今日与你阴阳相隔,真是天道不公!”
她喃喃地不知说了多少,独眼的老泪纵横,连着窗外的寒月也为她阴寒了许多。
午夜里的月光好凄冷,这种鬼魅迷离的夜也总是许多巫师作法的时候,因为今天晚上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祭月之夜。月光如华恰恰也是阳间阴气最浓的时候,传说在这月光亮晶晶的黑夜里时常会有僵尸之类的鬼魅出来吸食月光,得以修炼成精。
今夜,月光如水。也正是巫师术士问米之时。问米本是广东香港等南方地区常见的通灵之术,是以活人通过祭祀来召唤阴间的魂灵,司徒老夫人恋子心切,便挑了这祭月之夜来和阴间的儿子司徒男相见。
老夫人头顶的那幅画,微微地动了起来,就听见窗外风声大作,院内的树叶簌簌地落了下来,像是被什么巨大的东西扫过了一般,借着昏暗的灯光,隐约可以瞧见老夫人的面前站了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老夫人,一身白衣,甚至连他的头发也是惨白如雪,他就那样地站着,像个泥塑一般,老夫人那只没瞎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已经放出了久违的亮光,她干瘪的嘴巴上下耸动着,口轻轻地唤出“男儿,是你吗?”那个男人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张清秀的脸上挂满了泪痕,他忽然猛扑到老夫人的怀中,像个孩子一样啜泣道:“想不到,娘为我操劳成这样,做儿子的实在不孝。”他不知说了多少,几乎已经把心中想说的全都说了个遍。这种温馨的场面不知有多久没出现在司徒男的生命时刻了,这种感觉在他记忆里也仅是孩提时代的残存。
长大后,他以为父母已经不爱他了。父亲老大人是司徒镇长,整日游弋于宦海,母亲大人在他十岁的时候,从湘西外婆家省亲回来之后,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佛堂,终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
他因此缺乏教育,又有恶棍家丁狗仗人势,祸害乡里。想不到死后,居然还有母亲大人的留恋,他岂不泪流满面?一味感慨万分?
司徒夫人,鸡爪般的手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老泪犹如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她喃喃地道:“这也是我司徒家的恶报,纵然我一心向佛,祈求佛祖保佑于我儿,也是枉然。”
司徒男道:“娘,我的时间快到了,也要魂归黄泉,不再留恋世间之事了。”
司徒老夫人,一只眼睛中的怒火燃起,她歇斯底里地吼叫道:“男儿,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的,你爹爹也是,决不能让他们把你带走的!”她说得毅然决然,即使是阻挡押解的鬼差她也是一定要留下自己儿子的魂魄。
夜里的风,很凄冷,犹如无间地狱的阴风,像一把把钢刀插进人的脊梁骨,透人心寒。只可惜还是那具“”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会让你活到五更。从窗子里闪进了两个黑影,屋子顿时热闹了起来,一位手持钢叉的夜叉质问瞎眼老夫人道:“你竟敢违背帝君的旨意,我看你这把老骨头也是想尝尝油锅之苦了。”话还没有说话,一只夜叉便手持钢叉向老夫人刺来。夜叉乃是地狱的押解孤魂野鬼前来地狱探亲的使差,其凶悍残忍的程度始建于十八层地狱刑罚,《地藏本愿经》中也有记载,凡是犯了十诫的鬼魂都是由夜叉来进行惩罚,下油锅,走刀山火海的......夜叉便是十殿阎君的奴仆,更是行刑的地狱刽子手。
司徒老老夫人也知道这些,但是她护子心切,也顾不得冥间的法律,竟然想用自己的一己之力,妄图来击退鬼差,留下自己儿子的阴魂。
钢叉来袭,司徒老夫人眼中一怔,就见三根尖插戳进了挡在自己跟前的儿子胸口,她大喝一声:“男儿”,就只见房间的大门被重重地撞击到了地上,门口赫然站了一只白发乱糟糟的僵尸,僵尸平视的眼珠子,突然间向下紧紧盯着司徒老夫人怀中已经快要魂飞魄散的司徒男,大喝一声,寒气从嘴巴里吐了出来,两只手臂的指尖居然长了大约四五寸的指甲就恍如闪电般冲向了两只夜叉。
夜叉大惊失色,虽然他们是鬼,但是也是害怕这僵尸,况且这只僵尸被善于鬼神之术的司徒老夫人用自己的精血细心喂养,端的是人间无敌,阴间恐怕也只有阎罗王才能制住了。两只夜叉此刻不知如何是好,抄起钢叉就往白毛僵尸的身上刺去,两只钢叉却犹如刺上了坚硬的墙壁,震得自己的虎口发麻,两只夜叉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对待,就这只见司徒老夫人拿了一支收鬼符,口中念着让人不动的捉鬼神咒,朝两只夜叉掷去,一阵青烟过后,两只夜叉已经不见,只留下那只白毛僵尸怔怔地站在原地,死鱼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地上依偎的母子二人,似有人性般的黯然之色在僵硬的脸上略有显现。
司徒老夫人,此刻一只独眼近乎哭瞎,她盯着自己怀中的孩子一只枯槁的手掌细细得抚摸着,口中默念道:“看来师傅的那个预言终于到来了,我这辈子注定是到老孤苦无依。可是我偏偏不信命运,即使未来的日子,遭遇天诛地灭。我也要使我的家人留在人间,共享天伦之乐!”
夜,总是那么地漫长。尤其是有了伤心事的人。午夜,也总是那么地寂寞,寂寞就像是一把钢刀,刀刀都砍在寂寞午夜人的心口上。
人,也总是不信命运的安排!人定胜天,是红尘中的每个人都应该持有的人生信念。天地本就是无常,尤其在这乱世之中,人若不是被环境所迫,谁会愿意与天地抗衡?
鸡鸣,见日出。抬头从窗子外望去,远处的两山之间有有一轮红日缓缓升起,日出通常被历代的文人作为人生希望的象征,这里也不除外。她能活下来,见到今日的日出,注定就是为了报仇而生而活。
她的眼睛里蓦然有了一丝火焰,火焰已经越来越大,注定将要把所有仇人的头颅和灵魂烧得一丝不剩。
仇恨就像是一颗种子,在黑暗的光芒照耀下,愤怒的土壤里激进地寄去汲取着愤怒的耻辱和血泪。暗暗的角落里,它不堪世人的唾弃和仁义道德的打击艰难地一天天在黑色的土壤中,萌发心中的恶念。这种种子是因愤怒而生,也因愤怒而灭,天地间的万物,即使是一棵小草它也是为了向阳而生,而人则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而顽强地活在每一天,就算这种欲念祸害苍生,它也有坚持的理由!最终的结局却也是那么地让人的私欲得到了满足:他终于为了自己的私欲而自生自灭了。
她必将走上那因爱而行的不归之路!
即使粉身碎骨,她都在所不惜!
骨头碎了,她还有意念,就算用自己的牙齿她也要咬下仇人的一块肉,一块皮!
空洞的眼眶里,那么坚毅的光芒就好似夜空漆黑的未知边缘的一颗星。
白毛僵尸依旧在那里站立着,仿佛亘古不变的石像,一动未动,僵直的眼珠子里闪动着凶恶的眼神,张开的嘴巴里吐着寒气,似是心中有极大的悲。凄冷的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带着早春的湿气。一夜未眠,白天已然到了,白天与黑夜的区别,常常被人忽视,而另一种人却常常记住,每一次记住的总是那么地刻苦铭心,这种人就是经常失眠的人。
失眠,莫非是在每一个寂寞的夜里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失眠,难道不是独自考虑了与天作对,带来的必然结果?
失眠,不是想到了前路漫漫,充满了未知的艰险和满腹的心酸苦水?
司徒老夫人,她那只因为过度操劳,伤心欲绝而泣的独眼,已经空洞而无光,却也增添了无限的冷漠,对人生的冷漠,对世俗的不屑,对人生命的漠视。
世间的事情,世间的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是那么的无情,莫不是因为心中的挚爱已然离去,她已生无可恋,自我的生命被仇恨所支撑而度过每一柱香的时间,她无时无刻不再想着要将她生命化为乌有和死亡的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