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空中平稳地飞行。漂亮的空姐递给他一块抹茶蛋糕，这是飞机上的点心，他要了一杯热咖啡。平素里，楚荆总说他吃得太少了，要他多吃一些。楚荆在父亲眼里，还是一个小丫头，但在他面前，俨然一位成年的长姐了。遇到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常常背着父亲，把该她吃得那份倒给凉生，请他帮忙吃掉。他至今依稀记得，那时她嘟起的小嘴和狡黠的笑容，那时候，所有的一切都那么的美好，他甚至有些贪心地想要她和他永远就那样在一起，再不分离。这样想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想要把最美好的时光无限地延长，可是，那些凡俗的悲伤，却令人不得已要吞下肚子去慢慢地消化，然后再慢慢地破坏掉他的好胃口。就比如现在，那块蛋糕并不大，可他只吃了一口蛋糕，喝了一会儿咖啡，就觉得很饱了。剩下的时间，就只能是对着面前的食物出神了。
他干巴巴地望着半杯咖啡，望着咖啡里照出的自己的半个脸，在这种状态下，跟自己打照面是一件挺不合时宜的事情，看来，他是真的很饱了，他费了很大的劲，咽下了一个想要打的饱嗝。他举着那一杯咖啡，觉得有回忆正在向他袭来。她真的是无处不在，还是说，他只是想要逃避，但心里始终放她不下。她的眉目，她的微笑，虽然有时候会发一点小脾气，但是，她还是可爱的。他眯起眼睛，看到咖啡里竟然是她的脸，正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这让他觉得她就在他的身旁，而他，还是十八岁的年纪，但，他得叫她阿姐，比起同龄人，她对他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她不知道，他，已然成熟了。
空姐问他是否要续杯，他指了指那剩下半杯的咖啡，示意不用了。他没有打算把剩余的咖啡喝完，不是因为他饱了，而是，他怕杯子空掉了，心也随之空掉了。轻轻摇动杯子，咖啡色的液体在里面流动，他把目光中的惆怅倒了一些给它们，就看见楚荆瞪了他一眼，那嘴唇里蹦出了话：“小孩子，有什么好忧愁的！好好的咖啡，都被你弄得变了味道了。”
看看，她依旧是叫他“小孩子”，为什么她就不能把他当做是一个男人呢？这个称呼，已经伴随了他十二年了，这真的是一个让人沮丧的称呼，这让他感到，他是一个需要她保护照顾的孩子。杯子里的楚荆此时转过了身去。他拿起了小桌子上的水果，吃的时候，他向空姐要了一杯可口可乐，一口气喝了下去，可那半杯咖啡已经冷了大半，剩余的温度，在机舱温暖的人气里默默蒸发着。他已经有点分不清梦幻与现实了。他忘记了自己正坐在要离开B城飞机上，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逃难的人，甚至忘记了那天是怎么离开家的，下次又该找什么理由回到这座城，回到那一个家。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楚父的脸，一脸的严肃，像是要拿起鸡毛掸子打人的样子，他用那个鸡毛掸子打过他，也打过楚荆，他还记得，那是他们闯祸的时候，楚家的家教向来很严苛，不过这样也好，小孩子有所忌惮，就日后不会惹上大麻烦，为人处世也能收敛很多，打的时候是疼了点，但是，打完后就长了记性，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他昏昏沉沉地靠在机座的靠背上，感觉像是靠在了楚荆的怀里，一旁是严厉的楚父，在这位老者面前，他好像又做错了事情，垂着脑袋，耳边，是楚荆为他求情的声音，然后，他只觉得眼前黑了一片，他忘记了曾说过的话，什么都是虚无，也许，他本就不应该给人以承诺，那杯咖啡，好像真的被施了法术，从喝它的那一口开始，他觉得自己这次的不辞而别突然间变得很无情，也很离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