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靡,醉人心,空杯饮,叹自离。
银色的清辉,迷人的月色,淡淡的光影之下,雪色的长袍与那空中的玉盘,凌像是融为一体。
她不禁看得失神。
放下笔,叶泽用挑子挑了挑灯芯——屋子里,亮了些许。
“玥离,你瞧,又到中秋了呢。”
北疆的天气,在六七月,就冷了下来,长年生活于江南小城的叶泽也就早早地在屋子里架起了炭盆。
离家有很多年了吧。因事物繁忙,自己竟再未回去看过一眼。
“可是冷了?”
见玥离没有动作,叶泽方才感受到屋子里的冷意。
突兀地,一双温暖的手掌覆上了她冰冷的手。
玥离回过神,不巧正对上叶泽那琥珀色的瞳眸。
“是累了么?累了就去歇着吧。”
抚了抚玥离那柔顺的发丝,叶泽解下了自己的披风,转而给她披上。
急忙摇摇头,玥离想挣脱叶泽那温暖的怀抱,却不小心,她的唇,擦过他的脸颊。
他似浑然没有察觉,仍是温柔地替她系上了风衣。
她的脸,却已红透。
“无妨。”知道玥离不愿自己受累,他不由有些开心,但若是她要自己受冷,他却是不许的。
“我虽是阴柔的体质,但受点寒还是不碍的。你先去睡吧,守着我,你会着凉的。”
无奈,怕叶泽做出出格的举动,玥离只得乖乖地回了自己的卧房。
走出书房,在带上门之前,她从门缝里看到,那雪色的长袍,那温暖的男子,又转身回到书案前,奋笔疾书。
她的心,在这一刻,是痛的。
一想到几日后由她一手促成的那针对他的计划就要最终实施,她的心,就会没来由地抽痛。
“你今日晚了半个时辰。”
待她回屋换上一身夜行衣来到接头的地方,她的那些所谓的同僚,已等她多时。
“我们的计划起效果了,所以,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以后我可能不会出现在这了。”
她多少存了些私心。
所以,她许久,才又穿上了这代表她身份的夜行衣。
“也罢,既然计划的初步已成功,准备工作也已差不多,那么……近日城里会不太安宁,所以,计划推迟,二旬后,如计划实施行动。”
二旬后……
那,就还有十二日。
与他们商定好了时间,她迅速赶回了自己的卧房,换回了自己常日里的着装,装睡。
“她的屋子,略冷啊。”
子时,适才忙完公务的叶泽,进到了她的卧房。
细细地看着她的睡颜,他替她盖好了被她慌乱中弄乱的衣被。
“玥离,城中越来越乱了。我感觉,我撑不到你说的那一天了。苟且偷安这么多年,他们终于还是想起了我……若我出事,你就赶快去逃命吧……和我跟你说的一样,去找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找到一个待你如妻的男子,生儿育女,安安静静地过宁静的生活……”
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撩起,叶泽给屋中加了炭火后,才离开。
而她,忍了许久的泪水,落了下来。
她伪装成哑巴,在他身边潜伏了十年。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如日光般温暖而儒雅的来自江南的男子,会是当朝皇帝最小的皇叔。
他完全就没有皇亲国戚的架子……
若他死了,楼城的老百姓,一定会很恨害他的人吧。
原本第一次知道自己的任务是潜伏在他身边,取得他的信任后伺机取得他的虎符,好将他的羽翼,彻底剪断,她的心情,是很复杂的。
坊间多有传言,说他残暴,说他丑陋……
可当她慢慢地接近他,走近他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谱。
然而,这时,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太子对他的不满,已不是一日两日,此番花如此大的心思来对付他,甚至不惜等上十年,就是为了能一击置他于死地,好让他永不翻身。
……
“你的厨艺,越发精湛了呢。”
清晨,仍如往常一般,他毫不犹豫地,就吃完了她特意为她做的早膳。
听到他的夸奖,她的脸,微微一红。
“过几日,我去走访民间,最近城里不太平,你就留在府里,帮我打点打点吧。”
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斩断了她跟他一同前往的念想。
她微微红了眼眶。
去年,他照例走访,就遇到刺客,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不必担心,此次我会多加小心的。倒是你,不会说话,又要应付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双各怀异心的眼睛,才要多加小心。”
敲了敲她的头,叶泽轻声说道。
“此次我会赶在十日后回来,你这下可可以放心了吧。”
略带宠溺地对她许下承诺,叶泽在她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带上了几名侍卫,出了府门。
“叶……泽……”
轻轻念出她从没念出过的那两个字眼,她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
“吾名为叶泽,无字,你不会说话,以后不必拘礼。”
初次见面,那十八岁的少年,如他的出身一般,温文尔雅,却又意气风发。
他是唯一一个在江南出生的皇嗣。他也是唯一一个从小长在江南,到了十八岁才去到自己在北方驻地的王爷。他亦是第一个没有取字的王爷。
行冠礼时,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皇帝给他的赐字。
之后,在他二十四岁时,他才经不住她的要求,给自己取了字——宁安。
宁安——玥离平安,宁是玥离的小字。
当她读懂这层意思时,他已经在外征战,半年有余。
这场战争,打了三年。
他一回到封地,便又马不停蹄地去封地寻访,途中遇刺。
而如今……
他每次寻访至少需要二十日,而他们动手,是在十二日后……
那么,这会是她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吗?
她不敢再往下想。
现在,她已不能擅自行动。要想救他,就必须先保住自己的命。
纵使她不愿意那一天那么快的到来,可,它还是来到了。
她被太子带到了一处她从未去过的地方——水牢。
她又一次见到了他……
“泽,她害了你,你真不怨她吗?”
隔着厚重冰冷的玄铁,太子眼眶稍红地朝牢内的叶泽喊道。
太子端了这一窝谋逆,却没法救他出来。
这时,她才知道,她的上家,是太子的大哥。
大皇子一伙,已全部落网,只她,因与他接触最多,而被带到了水牢。
“玥离……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可以吗……”
本就体质阴柔的他,被关在这玄铁牢里半年有余,自已是弥留之际。
她已经哽咽,无法出声。
“洛,若你……对她……我……死也不得……安心……”
他琥珀色的瞳眸,在有了她的影子后,死气沉沉里,突然有了一丝光亮。
“叶……泽……!”
颤抖着双手,打开玄铁牢,她已是泣不成声。
“你的声音……很好听呢,宁……我的字,是宁安……宁,你可要……替我……好好地……活……呢……洛……照顾好她……放她自由……让她……”
让她,替我,好好地,看看这山川流水……
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脸上,她伸手去握,他的手,却落下……
洛的泪水,再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泽!啊——!”
他本以为他来了,就可以救叶泽出来!
听见太子痛苦的喊声,四周的人,都静默无声。
……
“你走吧,听泽的话,你走吧。”
在按照泽的遗愿,将他安葬在江南后,叶洛板着脸,对玥离下了逐客令。
夜凄迷,伤独具,举杯愁,怀君兮。
又是一年中秋,玥离回到了江南的小镇。望着那圆圆的玉盘,她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他的声音——
“玥离,你瞧,又到中秋了呢。”
月色靡,醉人心,空杯饮,叹自离。
是啊,叶泽,你看,又到中秋了呢。
无言,她的泪水,伴着清冽的酒水,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