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仗,打了有三年了……
自那日夫子计谋被颜陌识破后,云兮回到钦天监中,便一直对颜陌避而不见。颜陌虽是本朝太子殿下,但钦天监平日里本就不允许旁人进出,即便是当朝皇帝,也只能在每年祭祖时,才能踏入钦天监,因此颜陌自那日与云兮有过接触后,也再未见过云兮一面,倒是暗卫送来情报,风澈常与云兮互通书信,但碍于二人的身份,暗卫实在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公然窥探钦天监司监的隐私,因而颜陌就算知道了这个情报,他也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颜陌知道,云兮的心,乱了。
吾思,吾须时日以观吾心。本朝虽有龙阳断袖之癖,且钦天监与皇室曾有先例,但罪亦在此……汝知本监秘谕中事,吾心已乱,若汝有所得,记切告之。家父有命,游学天下,归期未知。若吾得勘破吾之命数……细算,吾之命行将就木矣。
——陌氏云兮书
又是一日,太学开学,云兮执笔写下给风澈的回书,便收拾行囊,去向新上任的太傅告假。
“不打算禀报太子殿下吗?”
云兮的大哥,云丞相的长子云霄,在城门处为云兮备好了马匹,见云兮远远地从朱雀大街拐过来,身后并无人跟随,想来也是顾忌小弟钦天监司监的身份,朝中势力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拉拢这位尚未及冠的云府公子云兮。
“我虽入东宫伴读,但来去自由,上又有父亲命令,兮儿自不敢不从。”说笑着从大哥手中接过马匹,云兮上马,“只是这一去,不知几时才回,祖父和父亲母亲就拜托大哥和二哥照顾了。”
“一路小心。”
塞给了云兮一个包袱,云霄站在城门口,望着云兮驱马离开的背影,轻声叹息。
阿澈,兮儿已被我用计支开,就是不知道,你的计划,能有几分把握成功了……
手中攥着风澈近几日八百里加急写来的书信,云霄下令,关闭了这扇离朱雀大街最近的城门。
吾已按信中所写行之,家父已遣兮儿外出游学。汝所言吾似懂非懂,可作何解?
——云氏九霄书
作何解吗……
千里之外,边城要塞,字经升任将军奉皇命看守边疆的风澈,在拆开云霄的来书后,沉思良久,却还是放下了笔,让手下撤去了笔墨。
“阿澈,这三年,你是否在疑惑,你究竟忘记了什么?”
犹记得,那日自己被阿陌和小兮拉去钦天监,云兮在占卜后,独自留他在钦天监内殿,一针见血地点出了他的困惑。
“是。”
风澈不奇怪云兮能得知他在想什么,令他感兴趣的是,为何云兮要避开颜陌来找他说这些。
“别急,稍后我一一为你答疑解惑。”
头一次在风澈面前穿着钦天监官服的云兮,举手投足间颇具贵族风范,额间的曼陀沙华在火红色官服的映衬下,更显出那滴血的鲜艳。
“你……果然是妖孽……”
被云兮轻轻一碰额角的风澈神智被召回,撇开云兮略带冰凉的寒气的修长而白皙的手指,脸部自动降温的风澈退到了云兮三尺之外的安全范围。
“因友得势,因情而贵,富贵之相,止于至善。
友故而难,前尘因缘,夭于战场,无所得终。”
“这是我今日窥探天命时所得,”调戏够了,云兮收敛了媚态,言语之间,陡然有了独属于钦天监的威严,“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何你会被牵连吗?”
“不是你说过的吗?好奇害死猫,所以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暮色苍茫,云海霞光,暖黄色的夕阳斜斜地打在风澈的侧脸,恍惚间,竟似神祈般,不容冒犯。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东宫前,你我和颜陌三人一起入的那个梦境吗?因为你的出现,那之后的所有,都变了。”
我测到你会裹尸沙场,却不防这场针对我的局,从一开始,就偏离了方向……却全都是因为你。
三年前,钦天监大火,天书《箴谕》不翼而飞的原因——堕后成为《箴谕》书灵的七宸之首,宸涵沈湉空,离开了这个时空……
“所以,你想怎么做?”
在云兮的点拨下,风澈逐渐明白了这个局,他一双水蓝色的眸子,也越来越亮。
远赴边疆,互通书信,寄语家兄,以局破局。
“那,你可曾窥探到,我们如何有的前世因果?”
藏好了云兮写的手扎,风澈苦笑着看着云兮苍白未褪的脸色,调侃道。
“或许……待小陌及冠之年,你就能知道了吧……”
出了风澈这个意外,云兮的寿命,已经不多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么?我大概会在你出征那日,陪小陌演最后一出戏。”
送走了茅塞顿开的风澈,云兮敞开了衣襟,躺在钦天监内殿的美人榻上,闭眼假寐。
天命之人么……宸涵,若风澈没有被我扯入此局,我是否此刻已是一缕亡魂?
“所以,你来消除你与颜陌之间的因果?”
保持沉默地听完了云兮的整个还不算太完整的故事,箴谕对上故人云兮一双澄澈的眸子,默然不语,许久,才幽幽开了口。
“与颜陌有仇的是云衣,与风澈有怨的也是云衣,而我,只是陌云兮,也只能是陌云兮。”
决绝而坚定,云兮起身作揖,不留退路。
“……也罢……你去那三生石前,回顾你不曾想过的前一生后,过了奈何桥,去投胎吧!你与颜陌的因果,我消了便是!”
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箴谕目送云兮去到了三生石前。
“苍天可鉴,窥伺天机。吾,寄身箴谕之灵,以吾命以血祭之,上告九霄,消陌氏云兮,前尘因果。”
摆下了法阵,箴谕口中念念有词,咒语说完,却是一口鲜血喷出,骤然昏迷。
“念安!”
被箴谕一早支开的云路听到了屋外的异动,当即化作原形,狂奔到忘川河边,也不顾被河水灼烧魂灵的疼痛,取了河水回来给箴谕灌下。
这就是你说的故人吗,念安?!
紧紧攥住那故人留下的写有“望川城内,忘川河畔,奈何桥旁,三生石前”十六字的帛书,云路暗恨自己的大意,却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那故人,在回顾三生后,消散在三生石前,却已然是过了奈何桥,转世投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