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雨,总是冷的,虽比不上雪后的冰凉刺骨,却也有它那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残忍的温柔。
裹紧了貂裘,素来怕冷的柳烟寒捂紧了手中的手炉,屋内炭火盆里的银炭烧了多时,聚集的暖气却一下全被从支起的窗溜进来的透着彻骨潮湿和冰寒的冷风给吹走。
恍恍惚惚的,近来一直失眠今日难得清闲有了睡意,柳烟寒盯着炭火盆中渐渐变红却不曾冒烟的银炭,破天荒地溜了号。
等会儿,今日好似有一场戏?
眼神逐渐迷蒙,头脑却逐渐清醒,哆嗦着关了窗,柳烟寒睡意全无,拿了床毛毯盖在腿上,挑了本戏词搁在上头,就近焐着炭火,刚想熟悉熟悉曲词,好重拾当年的风采,却被打断。
“少爷,戏台子搭好了,座下的宾客可就瞅着您上场呢!今儿个可来了许多权贵,少爷您……”
霜序一进屋,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瞧着自家少爷的神色,他不禁后悔自己又嘴欠,该打。
戏台子?对了,今日梨园是有一场戏的。
“什么权贵还要我亲自去卖唱?”
被打断思绪,柳烟寒的面色很不好看,霜序这家伙,难为他有这般一个文雅名字,行为举止却处处……
“……呃,少爷,是——”
不知该如何表达出自己的震惊,霜序傻傻地摸了摸头,他不知道该不该讲,可看少爷时不时就叹口气……想来也是太紧张了吧!
不太适应霜序突然表达出的露骨的关心,柳烟寒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视线,却在触及桌案上那四散凌乱的写有陆书珩三字的纸张时猛然惊起——
是他……要来么……
努力克制住心里隐隐勃发的怒怨,深吸了一口气,柳烟寒起身到了梳妆台,头也不回地和还在傻愣的霜序道:“你去吧!既有权贵,理当郑重。该怎么讲,就不用我教了吧?”
“哦哦,少爷,我马上去!”
得了少爷的命令,霜序飞也似地去到了前台,吩咐几个在梨园还算得上是二把手的上台前先去热热场,自个儿则一脸赔笑地拐弯抹角地说了自家少爷的打算。
他却不知,自己刚离开,自家少爷柳烟寒就看着镜中那不复年轻的眉眼,慌了神。
呵。
半晌,柳烟寒拿起了眉笔,欲要细细描眉,画出与今日要唱的西厢记中的崔莺莺相似的眉眼来,手却不听使唤,怎么也描不到一处去。
“哐啷——”
霜序在前边儿干完事,回到后边儿想来催促下少爷,还没走近晓寒轩,便听见了那数样东西砸在地上的声响。
“少爷!”
急急忙忙地冲了去,也不管在回廊里练习的小生们诧异的眼神,霜序猛地进了晓寒轩——好好的梳妆台,幸得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这才禁得起上过战场的柳烟寒的轮番摔砸,可惜上头装着的朱砂胭脂什么的全都散落一地,碎的碎乱的乱,一时间,偌大的晓寒轩竟无霜序一个十六七岁大的孩子的立足之地。
“滚出去!”
摔了心爱的梳妆台,扔了旧爱的戏服,丢了房中一切能丢的物件,柳烟寒内心的火却越烧越旺。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被触了逆鳞的猫,不管来人是谁,皆当敌人看待。
“听见没有!我让你滚!你们都给我滚!”
昔日婉转如莺,今朝声嘶力竭,柳烟寒浑身发抖地看着那一双修长依旧却伤痕满布的手,神色不辨悲喜,笑声却越发凄厉。
“少爷!”
又来了,又来了!
霜序竭力不让自己回想起那段对少爷对自己都无比黑暗的岁月,可现实却让他的理想支离破碎。
他以为少爷走出来了……
无力地打昏了体力耗尽的少爷,将少爷安置到了晓寒轩的另一间卧房,无力地走到戏台解释少爷无法上台的原因,霜序擦干了眼泪,在戏台上,一双极具风情的丹凤眼却隐晦而凌厉地盯着在梨园二楼等待柳烟寒出场的一直沉默不语传言找回记忆的当朝皇叔,陆书珩。
如果不是为你,少爷怎会离开挚爱的梨园奔赴沙场?如果不是为你,少爷怎会伤了珍爱的双手还差点毁了嗓子!
尽管这刻骨的仇恨令霜序睚眦欲裂,但顾及现在陆书珩的身份和少爷他……
想到这,霜序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了冲上去杀人的冲动,正主儿却在此时离开了梨园,只有那明面上说是微服私巡实际却是到梨园来鬼混的当朝皇帝陆筱崎朝他做了个得瑟的表情。
“你来这做什么?这儿不欢迎你!”
暗戳戳地把陆筱崎拉到后边儿一处还算安全的角落,霜序强压怒火,很不客气地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
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了霜序,向来精明的皇帝此刻也结巴了。
“以后别再来了!梨园不欢迎你们!少爷不欢迎!我也不欢迎!”
根本没注意到陆筱崎委屈的神色,霜序把人在这构造复杂支路庞大的梨园后园一丢,自个儿跑回了晓寒轩,找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