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力推开书房的大门,哐啷巨响,像是心扉被撞碎的尖锐感。所有议事的大臣都惊愕地看着我,依稀曾听见有人谈及郑、鲁二公还有薰皇子的名字,此刻的我无心在意,笔直走到高坐之人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我要和你谈谈,子都。”
他半阖眉眼,抿直的嘴角显示不悦,仍如了我的愿,挥袖退去众人。
“放了他们,放了我的弟弟!”我祈求着,攥紧他的衣袖。
他搁下手中的毛笔,将我的手不甚厌烦地推开,“没有人能在惹怒我之后还能安然活着,你凭什么让我放了他们?”
我哭道:“凭我是你的妻子,凭他们是我最爱的弟弟!”
手指掠过我的眼泪,他冷笑着,“这眼泪,为了你最爱的弟弟?”兀地勃然大怒,将满桌子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推翻在地。我吓得满脸苍白,被他握住双肩一把拖到面前,用力摇晃,“从我们相识到现在,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一个爱字,而今居然说他们才是你的最爱?楚悦容,你把我当做什么了?还是你当真如此下贱,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
我瞪大眼睛,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离,颤颤道:“你……你说什么?”
字字冷硬地从他口中吐出:“我说你下贱无耻!”
我狠狠瞪着他,缓缓笑起,负气道:“是,我是下贱无耻,你不也爱我的下贱无耻!经天子不过抱着我睡了几夜,你就烧他寝宫,取他性命,你怎么就这么在乎我?在劫不过亲我一下,你就受不了了?告诉你,以前在楚家的时候我们经常做这事,跟天赐也做了,还躺在同一张床上,一起睡……”
“啪——”巴掌狠狠打在我的脸上,常昊王阴冷道:“你这种女人不配让我在乎,给我滚!”
“赵子都,你会后悔的。”我面无表情地抹去泪,挺着腰杆走出书房。
外边的日头强盛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家奴们窃窃私语,我冷眼一扫,一个个如惊弓之鸟,瑟瑟地跑远了。
茫然在偌大的宅院走着,想去地下室探望天赐和在劫。
他们两人一个尚未出王府便被抓住,一个在我房中被带走,双双被关进王府的地牢中。
地牢守门的是个年轻的将军,名叫王智,冷面无私,将我横挡在外头,“王爷交代,没他手谕谁都不能进去看那两个犯人,尤其是王妃您!”视线从我脸上扫过,很快地转移到别处,凸出的喉结滚动,咽下干涩的口水。
在他眼中看到了惊艳和贪婪,我勾起嘴角,侧脸眯着眼睛睨他,知道这个视觉能让我的面容变得更加的动人,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刚好路过跟将军说说话。将军今个儿酉时有空么?”不等他回答,笑着迈步离开,展开水袖,将一条香巾不留痕迹地落在他的手中。走几步,回头看去,他痴痴地遥望,像失了魂魄。走过转角时再看,他埋首在香巾里轻嗅,一脸陶醉。
我冷冷笑起,男人,不都这样?
酉时,宅院里传出一声野兽似的怒喝,王智从房里衣衫不整地跑出,口中慌乱地喊道:“王爷饶命啊!”忽一声哀嚎,再无声响。
我拢了拢衣衫,半倚在榻上,看着常昊王提着沾了血的长剑从门外怒冲冲地回来,就像一只嗜血的野兽,将剑抵在我的咽喉。
“楚悦容,你都做了些什么!”
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蔻红指甲拂过嘴角,漫不经心道:“这不如王爷所愿做个下贱无耻的人么,还没干什么呢,您就回来了,不刚好看得清清楚楚?”
他气败地将剑摔在地上,扼住我的喉咙怒吼:“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你说啊!”
我收起笑容,冷眼与他回视:“放了我弟弟。”
他倒退几步,不敢置信道:“为了他们,你居然这么逼我?”
看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心痛得难以呼吸,默默流泪,问出这几日最锥心不解的疑问。
“为什么你突然变了,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为什么非要相互折磨?”
起身抱住他,央道:“我们不再吵架了好不好,回到过去恩爱的日子,我知道你还是在乎我的,你心里害怕什么你跟我说啊,为什么总要一个人憋在心里?”
早早便已察觉,自从云盖先生那夜说了若有所指的话后,他就变得不再正常。
常昊王身子僵硬,将我推来,喃喃念着:“不,我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你!”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我在房间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竟发现心痛不复从前。同一个人,是没法给你相同的痛苦的。当他重复地伤害你,那个伤口已经习惯了,感觉已经麻木了,无论再给多少次伤害,也远远不如第一次受的伤那么痛了。
翌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京都湖上出现一道亮丽的风景,金色湖面波光粼粼,精致华丽的画舫随水细流,常昊王妃宴请皇城中的风流才子,以文会友,以乐传情。觥筹交错间,丝竹之声靡靡入耳。
正在众人酒酣兴致大起时,大批官兵将整座京都湖包围,十艘官船将画舫逼至岸边,就在众人恍惚梦醒后,骤见常昊王立身岸口杨柳之下,白衣如鬼魅,一脸杀气。
我站在船头,掩嘴笑个不停,常昊王怒喝:“全都给本王滚下来!”
众人方知惹来天怒,纷纷跪地求饶,被下令全部打入死牢,有人揪住我的裙摆哀嚎:“王妃,您快救救我吧,我不过应您的邀请来赴宴而已!”常昊王大步上前,一脚将其踹开,狠狠瞪着我,像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王爷饶命,王妃救命!”所有人哭个不停,我却笑个不休,常昊王怒喝:“住口,不许笑!”他越骂,我笑得越开心,被他一把扛着跃上马背,也不管满城百姓的眼色,一路奔进王府。
“你就非要这么逼我才罢休吗!该死!”
撞开房门,一把将人压在冰冷的墙面上,撕裂裙衫,从身后挺入,痛感贯穿体内的瞬间,我痛苦地咬着下唇,也不肯求他半分。
整日整夜无度索取,昏昏醒醒,醒醒昏昏,伴随着身体与内心的疼痛,煎熬着不死不休。
半夜,脑袋昏昏沉沉,起了高烧,模糊睁开双眼,却见那双明月般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幽幽晃荡着似水柔情。
我张嘴喊了几声,不知喊了谁的名字,眼皮沉重,又失去了意识。
再度睁眼,却看见常昊王一副极为冷漠的表情站在床榻旁,记忆中的柔情眼神,似是自己做的一个美丽而脆弱的梦。
他取来搁在桌上的一张纸扔到我面前,我拾起来展开一看,苍白的脸色更为苍白,“休书……你要休我?”
“带着你的弟弟们离开吧,从今往后我们恩断义绝。”说出这句话的他,平静得不带一丝感情,往日深情款款的模样,像一张面具从他脸上永远地摘去了。
我默默不语,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穿起衣服往外走去,这已经是我所拥有的最后的尊严。
走到门口,他又叫住我,我欢喜转身,却见他拂袖将一支麒麟白玉簪扔了过来,吧嗒落在我的脚边,簪尾的“月”字笔笔深刻,如人的内心斑驳哀痛的印记。
“你连做梦都叫着萧晚月的名字,真令人作呕,带着这肮脏的东西去找你的旧情人吧!”
不言不语,俯首凝视着这消失许久的簪子,宛如凝视自己苍白无味的过去。
不再看他,也不去拾取簪子,拖着长长的裙摆转身走出房门。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为什么还站在门后不肯离开?
或许我希望他能追出来喊我的名字,希望在第一时间,我就能站在他的面前,然后告诉彼此,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等待了百年般漫长,他都没有追出,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
屋内传出困兽般呜咽的低鸣,反复地说着:悦容,对不起,请原谅我。
我走进去,看到他无助地坐靠在墙角,墨色帷幔被风高高吹起,凛冽的声音撕心裂肺,在他身上投下一层阴影,寂寞,萧瑟,落拓。
直到站在他面前,他抬头惊愕地看着我。
我俯下身子亲吻他的嘴,“再见,子都,再见了。”
在双唇与声音之间,某些东西已在心底逝去,灵魂的翅膀,以及痛苦和遗忘的权力。
逼我离开。如果这是他的选择,我选择尊重。
庭院里,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历历可见。
是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要到霜染青丝、时光逝去时,才能像这冬日的枝杆一般,清晰、勇敢、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