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中年人不知什么来头，能让女管家服服帖帖，也还真让她如约见到了云老爷子。
“其实呢，你们年轻人的事，我是不掺和的。”
这一回，云老爷子移到了花厅上坐着，边上也没有那么些长辈，手边摆着描金花纹的古老茶碗，偶尔端起来，轻轻吹一口气。
“大家族，尤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家族，都有已经成形的体制。家族，是需要延续的，因此，在传承上面，绝对不能草率。云逸这孩子，是经过了考验，才能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他要为自己所做的所有事情负责；至于你，丫头，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老爷子，我来，不是想要退缩的。”顾兮容挺了挺腰杆，她有些明白这位垂暮之年的老人眼中浑浊的光亮，闪烁着对未来如何的希冀。
“那你的意思是？”
那份结婚协议每一天，都在眼前闪过，每一天，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会成为云家的儿媳。”她斩钉截铁。
茶碗碰撞木桌，咔哒一声轻响。
云老爷子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鹰一样的犀利色彩，依稀可见当年威震四方的魄力。他终究什么都没说，扶着拐杖缓缓站了起来。
“等着吧。”
和云逸说的一模一样。
“荷花快开了，丫头，陪我这老头子去看一看。”
顾兮容面上一喜，乖觉地上前搀扶。
“你这丫头，有些意思。”云老爷子颤巍巍带着路，一步一顿朝着大池塘走去。
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氤氲着水汽的大池塘上，层层叠叠盖满了硕大的荷叶，透出一片喜人的绿色。
从这里，能隐约看见一处黑漆漆的屋顶。
那是黑楼的方向。
“你有没有想过，云逸出不来？”
顾兮容刚刚缓过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接话，心脏一下一下，鼓胀着不安。
“那幢黑楼，不是那么好进出的。”
然而他们只能等着。顾兮容咬了咬下唇，开口说：“老爷子，能不能请你……”
“求情？”云老爷子打断她，哼哼冷笑几声，“他既然进去了，就怪不得别人。”
“这个黑楼……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看云老爷子沉下脸，立刻又接了句，“我只是听说，好像很可怕的样子。”
云老爷子面色缓了缓。“哼，等你成了云家媳妇再说。”
一时无话，天气燥热，顾兮容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看云老爷子身上，还是干干爽爽的，不仅纳闷。
“看见那朵荷花了？”云老爷子闭目养神了半天，忽然开口。
顾兮容向池塘看去，那里只有一朵荷花冒了花骨朵，将将开放。
“从最阴暗最底层的淤泥里出来的，不仅有荷花，也有绿叶。有人注定是叶子，有人天生就是花，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注定了。叶子也不止一片，荷花也必定不是只有一朵，但是……”
一阵凉风拂过，顾兮容惊觉背上流下了一串汗珠，天边乌云汇聚，眼看风雨欲来。
“只有一朵，才能获得最大的养分，开出最大的花。”
像是为了印证这个结论，天边的乌云隆隆向这边压来，风大了起来，那朵刚刚冒头的花骨朵左右摇摆，摇摇欲坠。
不一会儿，他们清晰地看到一条长龙般的闪电从黑沉的云层深处疾驰而下。
顾兮容坐在云老爷子后侧，大气不敢出。她正陪着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看着风云变幻，也许云卷云舒，曾经停留过，如今是否雁过无痕。
“时间到了。”
顾兮容蓦然明白，他们真的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
“你走吧。”
云老爷子的眼皮闭了闭，复又睁开，毫无情绪，似乎所有的结果他早已了然于心，他只是带顾兮容来这里，看这一池荷叶。
长长的走廊尽头，回望深处，云老爷子独自坐在廊下，佝偻着背，出神地望着天空。
黑楼下面，站着两个人。
黑色衬衫，刀刻的脸廓，冷凝的气质，是与平常毫无两样的云逸。在他身后，慢慢走出一个颇显憔悴的人，齐肩直发有些凌乱，脸上没有化妆。
素颜的秘书看上去没有往常的不近人情，这个时候的她，也只是一个和顾兮容岁数相当，普通的姑娘。
“顾小姐。”她叫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秘书的声音有连日干渴的沙哑，充满了疲惫，她看上去像是劫后余生的人。
云逸慢慢地向她走过来，看不出什么异样，然而那双眼睛，蕴藏了很多东西，像是要对她说，又生生被压住了。
“你们……还好吗？”
这个时候，也许她只能说这样一句苍白到可怜的话。
云逸没有说话，深深看了她一眼，绕过她走了过去。
秘书脚步有些踉跄，顾兮容一把拉住她的手，担忧到不敢回头看。
“订婚宴，时间不多了。”
说完这一句话，秘书似乎马上又恢复到了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人，冷静，一板一眼。
“顾小姐，请马上跟我回去准备。”
“你不要休息一下吗？”顾兮容抱着一腔热情和慰问赶来，此时也变成了哭笑不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调理一下身体吧？”
“不需要。顾小姐，您知道时间不多了吗！”秘书忽然板起脸，有些生气，“请马上跟我回去。”
她拉着顾兮容，快步地走到了前头。
顾兮容握着她的手，才发现她在微微颤抖，冰冷的温度从秘书的手上一直凉到了顾兮容的胳膊。
“真的……没事了吗？”
走在前面的云逸，忽然转过一个拐角不见了。
“顾小姐。”秘书转过身，郑重其事地看着她。
“我有必要，跟您说一下云总的故事。但是关于这件事，希望您能保密。”
没过多久，秘书穿戴整齐，仍旧穿着一身西装筒裙，站在她的门口，抱着手中的一份文件，一字一句地说：“顾小姐，飞机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顾兮容扬起笑容。“谢谢，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