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是个温和、沉默的人,有着稳定而干燥的手,善于观察事物,上课的时候习惯问‘对不对’。他会在车上放清冽、好闻的水果香膏,听自己刻得碟片,闲下来的时候会动手做耳机。他喜欢探究各种新奇的东西,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在他感兴趣的事情上。他熟稔于色彩的搭配,唯独钟爱黑白灰三种颜色。他是其他女孩子眼里的标准暖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拿得出手,带得回来。最最最重要的是他拿单反的时候真的很酷,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工作的时候可以这么专注、帅气。
可是现在他面若冰霜、拒人于千里,我恍惚这个眼前的他是不是我以前认识的严格。
“我让护士来,你别跟自己生气好吗?”我盯着他倔强脊背说道,“我下次来看你!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走到门口,推门正要出去。
“你以后别来了”冰冷、淡漠的声音划破了沉默,尖锐地刺了过来。
我推着门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子,不知道是推出去还是放下来,呆滞地转过身来,喉咙像是哽住了什么东西,堵的厉害,不确信地问道:“什么?”
“别来了”他摇头,攥着拳头,说道,“别来了,你明白吗?我不需要你。”
“为什么?”
他转过头,垂着眼,像是一头受伤的狮子****自己的伤口,说道:“我不想亏欠你,不想这样子生活,我的腿十有八九是好不了的,你这样子耗费精力时间在我身上,我还不起你,你明白吗?”
“我不在乎这些,我……”
“够了,”他眼神犀利、透着寒意,几乎是咆哮着朝我吼道,“你非要我说出口吗?”
我看着他漆黑、锐利的眼睛里积了一汪晶莹,脸色依旧淡漠,依旧没有生气。
我脑子里好多声音在打架,呅呅地,快要炸裂。
“我明白的,过了这段日子我就离开你,我不会给你造成困扰的。”我回望那边沉默、无言的人,开口道,“严格,不管你将我放在哪个位置都没有关系。你不必顾及我。说不上谁亏欠谁的,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不能够轻易放弃自己,我、沈仲、可欣还有孤儿院的小朋友都期望你能快点好起来。我将你受伤的事情在你爸妈那里隐瞒了下来,你忍心看到他们心痛、难过吗?你一定不能放弃!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
医院围墙里的一株玉兰在开花。雪白硕大的花朵,花瓣肥厚而艳丽。春天的黄昏。风中有花粉的气味,行人身上汗水的气味,草丛和泥土的味道,还有从心脏的每一条缝隙里弥漫出来的绝望的气味。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医院里绿茵的小路上,深深吸了口气,花粉的香味钻进鼻子,浓烈的味道。华灯初上,一层暖黄色的光晕笼罩了整个城市。我低头踏过一块块石板,踢着碎碎的小石头,抬头的时候瞥见两个人坐在长椅上。他们坐在昏黄的灯光里,我看的不真切,等到我走进的时候,有个人朝我善意的笑了笑。
我朝他点点头,继续低头向前走。
“小姑娘。”一个厚重、苍老的声音响起。
我转过身,朝他们走过去,借着微弱的光晕,我看见一个满头银发,面容和蔼的老爷爷和一个头发花白,笑容慈祥温和的穿着病号服的老奶奶,“您喊我?”
“来,坐会儿。”老奶奶拍了拍她旁边的空位,温和地说道,“我看你起色不太好,又一直在这里走来走去,肯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吧。”
“没有啊”我摇了摇头,沉默地坐了下来。
“人生啊难免有许多不如意的事情。可是这一辈子长着呢,你那么年轻,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呢。眼前的沟儿啊,坎儿,在以后看来也许就微不足道了。”奶奶拍了拍我的手,慈祥地注视着我。脸上是历经风雨后的平和和冷静。
“谢谢你,奶奶”我握着她粗糙、温暖的手,心里满满的是温暖。
“傻孩子”老奶奶笑了。我好久没有听过别人这么喊我了,小时候我寄宿在外婆,每次闯祸贪玩被舅妈责骂的时候,外婆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保护我的,她用温暖宽厚的有点粗糙的手掌摸着我的刘海,心疼地说,傻孩子,叫你调皮不听话。然后两手在围裙上搓了搓,牵着我进厨房说,你乖乖坐着,外婆给你做好吃的。这时候我会很乖顺地点点头,坐在一边,扒着桌子,一心等着外婆心灵手巧的手里变出好多好多好吃的。
人善于在无助、难过的时候用温暖的回忆取暖。
“老太婆,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你该回去休息了”老爷爷攒着奶奶的手,关切地说道。
“唉,也差不多了。”她看了眼逐渐暗沉的天色,转头对我说,“姑娘儿,好好的啊,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来找奶奶,奶奶给你开解开解。”
“嗯嗯,谢谢您”我站起来目送他们离开。
他们在黑夜里相互搀扶,迟钝儿缓慢地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和谐却不知疲倦。记忆在脑海中交回,我一个机灵想起了什么。我忙不迭地掏出手机,点开相册。同样的场景,同样的画面,原来他们是我上次在严格病房里扑捉到的温暖的画面。
我抬头看着病房的窗口,数到住院部的第三层楼,倒数第五个窗口,他的灯亮着,窗帘半拢着……
我暗自对着窗口说,我一定要让你恢复健康,一定要!
我驱车回了家,找了好多有关脊椎受损术后的康复训练的资料,将它们整理成一本小册子,仔细地打印出来。又抄写下了几个这方面名家医生的电话。还没放下笔,桌面上跳出一封邮件。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将信将疑地点开了邮件。
“你越挣扎、越装作若无其事,到头来恐怕越是痛苦!”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情这么上心?”我打了三个问号发过去。
“我想让你离开严格!”
“你是谁?”
“姚梦琪”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活着,她竟然出现了,那么严格为什么说她不在了,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
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见回信。我盯着频幕,木讷地死死地盯了很久,油然而生的恐惧从脚底蔓延到全身,啪地一声,笔从桌子上滚落在地上。我心攸然一紧,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笔记本,对,那本笔记。
我翻出放在柜子最里面的那本棕色的皮扣笔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翻开书页。
2012年4月16日下雨天严格已经有整整2个礼拜没理我了。我发的信息,他也没回。我翘课去他上课的地方找他,他也不理我。我去图书馆、爱心湖、书店、社团任何一个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找他,可是都没有收获。你这个小气鬼怎么可以生这么久的气呢。我该怎么办呀……啊,真的是要疯掉了。小至今天说今天请我吃新开的那家日料我都没有去。都怪你,害我心情不好,一心情不好竟然连美食也辜负了。哎,严格大虾,你就宽宏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2012年5月1日晴天天气真棒,心情也超级好。哈哈,今天严格终于来找我了。时隔1个月,ohmygod!千万不要得罪天蝎座的人,真的是太太太可怕了。他第一句开口跟我说的话竟然是,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我愣了2秒钟,恍然大悟,原来有人吃醋了。他明明这么在意,纠结却能坚持1个月不理我,他应该忍得很辛苦吧。恩恩,我使劲地点点头,一副知错的样子。他伸过手推了推我的头,脸上还是酷酷地表情,但是我瞥见他嘴角微微扬起。我又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清冽、干净的柠檬香味。我问他为什么能够1个多月和我不联系。他狡黠地看着我,也不做声。我是愈发弄不懂了。他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句,因为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在意我。额……,我暴汗,这个幼稚鬼!
2012年6月3日晴天夏天是真的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知了在外面鸣奏不停。寝室里开着空调,冷气不足,掀了被子还是觉得闷热。我在床脚放了把风扇,晚上听着风扇呼啦呼啦的转动着。王娟住在我的下面,她总是最早睡的哪一个。我敲了敲床沿的铁栏杆,想喊室友开卧谈会。一如往常,她大力翻身弄出动静以表示不满。小志趴在我对铺,指了指王娟,示意我小声一点。我顿时失了聊天的兴趣,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迫使自己早点入睡。一阵光束扫到墙壁上,留下斑驳的亮光,像是平静的湖面里丢下一块石子儿,立即晕开一圈圈的涟漪。我立马坐起来,扒着窗口寻找光的源头。窗外还是黑漆漆的一片,知了哼着单调的曲子,拖沓的让人烦躁的尾音。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写道,你看到我送你的光束了吗。竟然是严格。我收到了,我立马回复道。快睡觉,猪。他秒回。好的,谢谢你的光。我关了手机,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人轮廓,认真而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