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上官婉儿从力竭昏迷中清醒过来，眼神有些迷离的看着头顶的帷幔，下意识的摸向小腹，多日来的重负刚卸下，还略微有些不适。
“小兰，孩子呢？是个公主还是皇子？快抱过来让我瞧瞧！”
上官婉儿身上生子时出的汗粘腻在衣服上，素来爱干净的她，难受的紧，却将这些抛在一边。
怀胎十月，她终于为心爱的人的人生下来孩子！
嘴角也是抑不住的喜色，可还未体会初为人母的欣喜，就瞥见床边的小兰跪在地上低着头，眼睛有些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上官婉儿上扬的嘴角僵在脸上，有些不好的预感，“孩子呢？”
“娘娘……您不必担心，皇子被皇上抱走了，不必担心……”
“皇上来过了？他为什么不等我醒了？”
“大概是政务操劳，娘娘不必担心，皇子……皇子是被桓公公抱走了。”
上官婉儿还准备问些什么，突来外面响起一道惊雷，惨白的闪电映在脸上倒影出了她心底的不安，瓢泼大雨还在继续着，激起了上官婉儿心底的疑惑。
“那他为什么不等雨停了再走，孩子还那么小……”
“娘娘，您休息吧，皇上身边的人会照顾的……”
小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上官婉儿感觉虚脱的身子似乎找回了些许力气，一把扯开被子，向地下迈去。
嘴珉成一条线，似乎是为了压制住心底那股不由说的不安，小兰平日不会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她对下人管理宽松，她这么一跪……
在这深宫院墙内，谁也不是傻子，自古立嫡不立贤，人人心中自有一把好算盘。
“娘娘，使不得啊，太医说了，产后不宜运动，以免着凉，烙下病根啊！”
小兰在地上忙不迭的又磕了个头，身子还有些发抖，脸上泪光隐现。
“皇上在哪？”
“在……在昭化殿。”
上官婉儿看着外面的闪电，一下下激着内心的不安，忙踏上鞋，不顾天气就要往外面冲，小兰忙去找了一件斗篷披在她身上。
大雨瞬间打湿了她的长发，小兰从身后追出来，撑过伞。
“不急……不急……”
上官婉儿安慰着自己，紧攥着手指却显出她心底的慌乱，快步向昭化殿走去。头顶又一道惊雷落下，地上忽明忽暗，显得有些不真实。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急促，仿佛这道雷是洪水猛兽，会吞了一切！
她被这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也不顾平日的仪态，向前跑去，像是后面追着什么恶兽一样！
一路小跑到昭化殿，上官婉儿一把推开守在门口的侍卫，直直朝里冲了进去。
“大胆！皇后如今是不把朕放在眼中了吗？”
听到眼前心爱之人赵肆之的怒吼，上官婉儿才清醒了过来。
“皇上，臣妾并非有意冒犯，只是臣妾在梦中梦见身下有好多血，醒来却不见孩子，母子连心，请皇上宽恕！”
“你以后不必见了！”
上官婉儿跪在地上的身子僵了一下，苍白的脸上划过一道闪电，长发松散的垂在身边，活像一只厉鬼，等反应过来，便不停的在冷硬的大理石上磕着头。
“是臣妾做错什么了吗，请皇上宽恕……让我见一眼孩子……就一眼……”
“他已经死了，你要看就看，就在那边！”
上官婉儿眼睛睁到极限，原本精致的五官扭曲在一起，身上就跟灌了石浆一样，举步维艰。一改往日端庄形象，颤颤巍巍的朝那团布包爬去，有些犹豫的将孩子抱起，其中孩子皱皱巴巴的，涎水似乎还淌在嘴边，安安静静的……
上官婉儿下意识的戳戳孩子的脸，入手却是一阵冰冷。
手一抖丢在一旁，又有些慌张的捡回来抱在怀里，用力的摇着。
“宝宝……宝宝……”
“行了，够了！不要闹了！”
赵肆之一把扯开她，上官婉儿被带到了地上，摔得生疼，却将怀中的孩子小心翼翼放在地上，严重的泪水大滴大滴落在地上，却又极其庄严而认真的做着这件事，便随着轻轻的动作，似乎孩子只是睡着了，她也只是在尽一个母亲的责任。
或许大悲后的人都会异常冷静，上官婉儿眼中渐渐清明，如一汪寒潭，深邃凌厉。另一手快速拔下头上的叉子，比在身后之人的脖子上。
“皇上……”
一旁传来一声惊呼，就看见怡贵妃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衣衫有些不整，似乎是故意为之，想告诉她，在她来之前这里究竟在做什么。
“婉儿，你不敢杀朕的……”
赵肆之把叉子拨到一旁，上官婉儿产后力竭，半天也只是硬撑着一口气，被这么一拨，叉子就松了手，掉在了地上。
“谋杀皇帝，可是要被诛九族的……”
上官婉儿笑起来，有些绝望，不再反抗的任由着身体虚脱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男人笼罩下来的阴影，却看不清他的脸，就如同她，也一直未曾看清过他的真面目，可笑！
这一刻，她突然平静了下来，不哭不闹，安静的像个破败的人偶，丢弃在地上，似乎想通了什么。缓缓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叉子，挣扎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长发拢在脑后，与他平视。
“为什么？”
清冷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可她明明心底一清二楚，却还要问出口，似乎不是为了最后的结果，而是还留有一丝期盼。
“皇后，你还不明白么？上官将军位高权重，您有怀有龙子，这……”
“你闭嘴！这里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皇上……”
怡贵妃有些受气的眼中浮了一层水雾，娇滴滴的身子便半倚半偎在皇上身上。
而上官婉儿端上了皇后的架子，只为了想听到心爱之人的一句真话。
“桓公公说后宫有人谣传皇后与魏侯公子私通……朕是皇帝……”
“既是谣传你又怎会信？”
后宫禁地，岂是外人说进便进的？！
“你欠怡儿一个孩子，总是要还的。”
上官婉儿苍然一笑，身子摇摇欲坠，可泪腺似乎已经干涸，再也没了眼泪。整了整披在身上的斗篷，朝门口走去。
斗篷鲜红似血，金线绣出的凤凰呼之欲出，抬着头，骄傲毕露，一如此时的上官婉儿。
“你好狠……”
雨声随着风声将话带到赵肆之耳边，一把推开旁边的怡贵妃，伸手将将扶住，就看见上官婉儿素白的中衣点点晕开的血迹，以及那把金灿灿的叉子。
一时无话，赵肆之搂着怀中瘦弱的身躯，不敢言语。
雷声乍破空中，发出一道惊天的哀鸣，几欲将房梁震碎。
上官婉儿眼前闪过一幕幕片段，她小时候淘气，偷跑出去玩耍，却被人贩子拐走，正巧被还未当上太子的赵肆之遇上救了下来。这一来二去，便也熟络了起来。
后来她家道中落，掌房的二夫人便将她送进宫里，她才知道小时侯那个男孩竟然是四皇子。
赵肆之将她娶进府中，实现了小时候的诺言。
既是皇子，自然不能只娶一个妾侍，正妃之位空缺。
她原谅他为了权力去了一房又一房，她觉得，只要他心里还有她就够了……
可是她错了，为了坚持一个微不足道的信念，她伤痕累累，为此付出了生命。
罢了……
若无相见，怎会相欠……
上官婉儿的身影像一只蝴蝶一样翩然而下，可脊椎却不曾弯曲，她已登凤位，已是一国之母！
“来人！”
赵肆之难抑住呜咽，走到桌案旁批阅文书，豆大的墨点滴在白纸上显得格外扎眼，四周回复了一片寂静，身旁再无与他相伴之人。
他有无数种理由解释她的离去，皆为徒劳。
第二日，大臣上奏，国不可一日无后，请尽早立后，以立怡贵妃为主。
赵肆之驳回，众人皆惊。
半年后，怡贵妃兄长瑜王带兵谋反，一举攻破渗义关，拿下京师，灭肆而王。
说到底，还是我未能保护好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