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纪泽罡和夏柠，是初中时候认识的。夏柠的家住在汉口的集家嘴老城区，纪泽罡家住在现在江汉路一带，两人在汉口同一所学校上学。
那时候的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在他们之间竟然会产生后面那些深深地牵绊。
那是1995年…
95年的纪泽罡，完全是个小霸王。他的牛逼源于他的表哥，在武汉三镇的少年里匪名“横的跳”，17岁就辍学在家，手下一帮小兄弟；纪泽罡有这么个表哥，在学校里也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纪泽罡在学校里成绩不错，他性子火爆，有武汉伢的“讲胃口”，义气的很。长相明明是美少年的那种好看，性子却有一股韧性；在学校，在外面，都属于那种非常吃的开的人。
纪泽罡的父亲从商，母亲是一家会计公司的主管，可谓“家底子富”的代表。他除了上学以外，最喜欢跟他表哥一起打游戏机，在学校里属于那种谁见了都不敢惹的那种少年。
而夏柠的家境就没那么好了。妈妈在家附近开了个小卖铺，买些零食，廉价烟酒等物。爸爸是开摩托车的一名的哥，天天辛辛苦苦只为多拉几个客人，养活老婆孩子。
这样的家境，夏柠从小就懂事。她文文静静，在家里总是帮着妈妈洗洗涮涮，节假日就出门卖报纸，捡瓶子，补贴家用。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个夏柠家的弄堂附近。暑假，夏柠出去把攒的瓶子卖了几块钱，正准备回去交给妈妈，她想着等下让妈妈买些喜头鱼（方言，鲫鱼）做成葱爆，再拿瓶小酒，让劳累一天的爸爸好好喝几杯。
满怀欣喜的走着的少女，这样想着，突然被几个小混混拦住了。
“丫头，干嘛去？”小混混的头儿嬉皮笑脸。夏柠不做声，小心翼翼沿着墙根儿，低着头准备擦边而过，就被人扯住了衣服。
“看见你卖废品了，赶快的，把钱拿出来！”小混混叫嚣着。夏柠护着她的小猫零钱包，死活不给。“小丫头，还蛮犟咧。”小混混火了，直接开抢。
那天，纪泽罡刚和表哥美美搓了一顿羊蝎子，满头大汗的回来，准备找个小卖铺买冰镇健力宝，看到这一幕，大吼一声：“你们对个小姑娘伢搞什么？放开！”
小混混松下低着头护着零钱包的夏柠，直径大摇大摆朝纪泽罡走了过去。“小子，你蛮拽咧？！”一拳准备打上去。
纪泽罡和表哥学了些三脚猫的功夫，一下子掰过那人的手腕，痛的那人一个求饶：“哥哥，哥哥，我不敢了！”
纪泽罡不屑的狠狠一松手，那小混混因为突然放手的惯力，一下子栽到了地上，痛的哇哇大叫。
“不服可以找我报仇”纪泽罡很拽的说：“我去叫我表哥来，他叫“横的跳”，你们不服可以搞我们的人啊。
”
果不出所料，几个人听到他表哥的名字，再大的胆子也烟消云散了，一溜烟的跑了。纪泽罡鄙视的看了这些人一眼，大剌剌的走向少女：“你没事吧？”
夏柠摇摇头。刚才一直不敢抬头看，当看到纪泽罡的时候，她认出来这是她们学校有名的“小霸王”，但他好像和传说中不一样。不是一味的脾气暴躁，而是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纪，纪…”夏柠指着他，不经意的叫出了他的姓。纪泽罡一挑眉，往嘴里塞了一条薄荷口香糖，肆无忌惮的嚼起来。
“你认得我？我们一个学校的吗？”他一边笑，一边说，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好看少年。夏柠为自己的大胆吓到了，一时间不晓得怎么接话。
“我是T中初三（二）班的，你咧？”纪泽罡问。
“一班。”夏柠小声点说。
“哦，那蛮近。你叫什么？”
“夏柠。夏天的夏，柠檬的柠。”夏柠声音还是很小。
“你别怕。我最看不得别人欺负女孩子。”纪泽罡说：“我想这些人贼心不死，还是要来欺负人的。既然我们又是一个学校，一个年级，干脆，我认你做妹妹，看哪个敢欺负你。随便欺负我们学校的女生，当我们学校“小霸王”是死的啊？”血气方刚的十几岁少年，就是这样漫无目的的争强好胜。
看到传说中小霸王自称“小霸王”，夏柠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了。
纪泽罡说：“叫我一声哥。”
夏柠害羞，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家就她一个，也没有堂哥表哥之流，她个性害羞，不知道怎么面对男生。
纪泽罡看到她这样，内心觉得很可爱。他一项很喜欢温柔害羞的女生，他觉得“这才有个小姑娘伢样。”但是对夏柠，他还真没有那种“喜欢”的感觉。
夏柠长得白净，个不高，还有些微胖。她穿了个白色T恤，一条蓝色长裙。有些土气。眼睛是内双，也不是特别大。这女孩最好看的时候莫过于她笑起来，眼角弯弯，非常有感染力的笑容，这样给她平添了几分可爱。
纪泽罡和表哥在外面玩，记得街妹儿漂亮的不晓得有多少，他还真没有别的想法。虽然一项以“坏小子”自称，其实他还从来没正经处过朋友。纪泽罡人长得帅气，个子也在同龄人算高的，他觉得“一般女的根本配不上他”，家境，长相，身材，决定了他的眼界不是一般的高。
天天在外面看着抽烟喝酒的街妹儿，看到这样单纯乖巧的无助女孩子，可能是少年的荷尔蒙开始燃烧的原因，他觉得自己特别高大，特别强悍，生起一股保护欲。此刻他眼中这个女孩非常可爱，就像自己家的表妹一样。
“你不叫我哥，那他们再来，我可怎么保护你呢？以什么名义呢？我们学校女同学多了去了…”少年纪泽罡故作苦恼的样子。
夏柠一听，真吓到了。她想自己总是买报纸和废品，拿着钱回弄堂难免再碰到那伙人。纪泽罡救的了她一次，却不能次次救她。她看的出，这少年是个好人。
家里没有男孩，她有时看着邻居韩冰的哥哥韩东海高大威猛，能保护一家人，她很羡慕。也想找个哥哥对她好。这下，一听纪泽罡貌似要反悔的样子，矜持如她，害怕还是战胜了一切，她忍不住脱口而出：“哥……”
纪泽罡听到眼前的乖巧女孩叫了自己，咧嘴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好咧，以后哥哥罩着你，看哪个敢欺负我妹妹！”夏柠羞的脸通红，等她回过神来，纪泽罡已经走开许久了。
接下来的日子，初三9月开学，1995年的9月。夏柠很快忘了这件事，纪泽罡当然也不记得了。直到那天，初三（二）大合唱，纪泽罡的一个小兄弟，叫于汉昌的忘了带校服，纪泽罡正准备帮他去借，在走廊上不小心撞上了个女孩子。
“你…夏柠！”纪泽罡摸摸后脑勺，想起那时候逗人家叫他一声“哥”的趣事，笑的很不好意思。
夏柠脸也红了，纪泽罡看着有趣，逗她：“叫啊。”夏柠娇嗔的看了他一眼，还是叫了一声“哥。”
“这就对了。”纪泽罡开心的笑了，一口整齐的白牙：“好妹妹，快帮我借一身男生校服来，等着用。”“好。”夏柠应着，跑向班级，不多时，气喘吁吁跑出来，说：“给，找我们班长借的。”“谢了！”纪泽罡微微一笑，拿着校服跑回班上了。
他们之间，就这样熟络了起来。
在班上，纪泽罡有个好兄弟，就是借校服的那个，此人名叫于汉昌，是他从小到大的邻居。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于汉昌生性害羞，长到15岁，和女生来说话都打摆子。
纪泽罡总是嘲笑他胆小。打一下他，他就吃痛大叫；每次说他根本就是个娘娘腔的时候，他就把眼镜往上面推一推，慷慨激昂的唱：“他说风雨中，那点痛算什么”。纪泽罡听了笑的就更厉害。
每天放学，因为顺路，他都把夏柠送到弄堂口，生怕这丫头又被人欺负了。一路上，他们都在谈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欢声笑语不断。
纪泽罡说：“他看女生那个抖啊抖，笑死人。你喜欢不喜欢他。”
于汉昌爸爸妈妈都是武昌工作的高级知识分子，他自幼也爱读书。于汉昌这幅文静书生的样子，其实夏柠很喜欢。但又害羞，就咬着嘴唇说：“我不知道。”
纪泽罡不管她知道不知道，心里就想撮合好兄弟和这个妹妹。他拉着夏柠和他们一伙人在一起玩，就夏柠一个女生。夏柠觉得不好意思，就把她们班的韩冰也一起叫上了。
韩冰是夏柠的邻居，老家河南。在武汉做些小买卖，总是被一些地痞流氓找碴，她的哥哥韩东海高大威猛，十分讲义气。混上社会后的不久韩东海就有了一帮铁哥们。韩冰和她哥哥一起，学的一身江湖义气，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女汉子。
比起夏柠微胖的样子，韩冰的身材可谓比较火爆了。不上学的时候，她穿着小吊带，超短裙，身材美好的曲线一览无遗。性格开朗，豪爽，也开得起玩笑。就是学习不大好，父母亲很为此发愁。他们很欢迎夏柠来她们家，希望韩冰能和夏柠在一起多学学，这样成绩兴许会好些。
纪泽罡他们的小圈子里多了韩冰这样的女生，自然是如鱼得水，欢腾的不行。韩冰倒不是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玩，她觉得“他们都是小男生，没意思”，跟他们在一起玩，一是为了保护夏柠，不让她被男生占了便宜，二是想通过纪泽罡认识他表哥“横的跳”，她在心里，这才是真正威猛的男子汉。
1995年，除去繁忙的初三，这群少年少女经常在一起溜旱冰，每次有几个“坏男孩”都笑：“溜韩冰喽～”武汉话，“韩”和“旱”不分，气的韩冰总是娇嗔的上去打这几个“坏分子”几下，他们就哈哈大笑。被漂亮女孩打几下，在情窦初开的少年心里都是最美好的回忆。
快中考的时候，大家都没日没夜的做题，希望留在T中，直升高中。
韩冰不想念书，她满不在乎的说：“我不喜欢读书。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种话，被夏柠听到了，难免吃惊：“小冰，不读书你去干嘛啊。”
韩冰说：“我想开个美容院，再找个帅哥。”
夏柠说：“孩子功课以后怎么辅导啊…”
韩冰看到她这副小女儿家的模样，哈哈大笑：“我的柠柠，你才多大啊，恋爱都没谈过，就想到孩子了？好，你把那个白面书生于汉昌拿下，你们谈朋友，生孩子。两个有文化的秀才，我以后孩子你们带。”
“你说什么呀！你…”夏柠害羞的捂起了脸。
于汉昌可没想那么多。他的脑子里全都是古文，数学，英语。一次课堂自习课，他看着书，忽然泪流满面。
纪泽罡以为有人欺负他，忙小声问：“哥们，谁欺负你了，说。我给你报仇去！”结果，于汉昌放下课外书，抽抽涕涕的说：“我看岳飞精忠报国，我就特别感慨。我也想精忠报国，可现在没有战场给我拼搏了！”
纪泽罡听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书呆子弱不经风，还想“精忠报国”和“上战场”呢，这不让人发笑么？他又好气又好笑的踢了于汉昌一脚，嫌弃的说：“滚！我信了你的邪！”
有时候他们聚在一起，大家轮流成语接龙。比如有一次，于汉昌说：“生龙活虎。”夏柠就接“虎虎生威。”纪泽罡接：“威风凛凛”。一个校篮球队的男孩，叫郑鸿席的接：“凛然大义。”一个精灵鬼，和他们一起玩的男孩刘阳春接：“义薄云天。”到了韩冰这，她往往接不上，就胡诌一气：“天机不可泄漏也…”大家听了乐成一团，就笑着起哄，说要“惩罚惩罚”韩冰。
其实韩冰是喜欢这样被“惩罚”的。所谓的“惩罚”，无非是她唱首歌，或者就着“红灯牌“录音机里的舞曲，和男孩儿们跳一支华尔兹。自认为时髦人士的韩冰，其实有时候故意装作接不上的样子，想展示一番自己除读书以外的美丽才是真的。
……………
你说，要说日子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这些欢笑着的少男少女们，永远都不会想到，以后的他们会是如此结局。他们是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也是历史上可能是最后一代。除了韩冰家是两个，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独生子女。
他们不知道若干年后，二胎政策会开放，不知道自己的青春多么绝版。
他们不知道若干年后，会有微信，微博，陌陌…那时候追个姑娘，起码要在她学校门口堵个两三个月才能认识一下，现在，各种软件摇一摇，或者夜店指名点一点，可能就能带走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他们那时候连手机都没有。BP机已经算非常牛逼的东西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处在了中国流行乐史上金曲最多的一年。他们肆无忌惮的挥霍着自己的青春，展现自己最亮的嗓门歌唱，跳着稚嫩的舞步，步步都是青春的步伐。
他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游，没有过多的娱乐，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这是时代的缘故情窦初开的他们的心，紧密相连。每个人都是拿对方当真的兄弟姊妹相处，不谈金钱，只谈感情。这份情谊放到今天来看，实属难能可贵。
那时候，纪泽罡是真的拿夏柠当自己亲妹妹看。夏柠也是真的拿纪泽罡当亲哥哥来崇拜。韩冰还没有后来那样巨大的变化，于汉昌也想不到自己能干出什么事业。郑鸿席以为自己真的能进国家队。刘春阳认为他有天能当上市长。
如果…
他们之间的一些人要是知道未来，甚至未来两年内的事情，那些欢笑和痛苦，眼泪和微笑，这就是青春必然的代价，这些笑的无忧无虑的孩子们啊，是否能一步都不走错，永远留在那一年呢？
那时候的广播体操，一起坐轮渡过江……去新华书店看书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武胜路空空的地名，像是宣布着他们回不去的曾经。
能否回去……
时间如同滚滚长江水，一去不回头。1996年6月，这群少年迎来了中考。1996年9月，除了韩冰辍学，其他人都顺利进入高中。夏柠和纪泽罡分到了一个班，书呆子于汉昌和篮球健将郑鸿席分到了一个班。刘春阳没考好，复读一年。
人生如同八骏图，策马奔腾在这片叫青春的土地上。往事………往往并不如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