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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山色空蒙雨亦奇(1)

“钱塘江尽到桐庐,水碧山青画不如”,古人笔下山水如画的富春江,在此时梅子雨的眼里,却是不折不扣的伤心之地。自从在钱塘江畔,被那可恶的暗箭射下水来,梅子雨便过上了颠沛流离的漂泊岁月。这一切,还真要拜那群一根筋的蒙古人所赐,官军沿着河岸一路追杀,顺着河道百般搜捕。梅子雨也是仗着水下功夫好,在江中的攀上了一艘商船,堪堪逃出了官军的围捕。

此时的梅子雨正躺在一处幽谷之中,须发尽乱,潦倒衣衫。不过,比起这副落魄模样,更为不幸的是——他竟然在这群山之中,迷失了道路。对于这片山水,古人曾赞曰: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而此时梅子雨只能摇头苦笑:看到这群山,自己不止会息心,更是会头痛;误入这山谷,自己着实是忘反,而且是迷路。

梅子雨躺在柔软的草丛上,仰望天空,但见云卷云舒,变幻无常,俯瞰四周,唯有青山绿水,如梦似幻。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不由悠然入梦。

睡梦中,隐约飘来一阵歌声,女声空灵悦耳,再配上这山谷中的幽静祥和,更是宛若天籁。朦朦胧胧之间,旋律却渐渐清晰起来: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这首词,乃梅妻鹤子的林和靖所作,颇有柳三变“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婉约意境。由此可见,便是看破红尘的超然隐士,亦有黯然销魂的愁苦烦忧。

可在此时梅子雨的心中,却总是不由自主的追忆起千年以前西施与范蠡。

吴山,越山,只有一水之隔,可这一道钱塘江水,便如同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滚滚洪流,一同陷进了那个五霸争雄,七雄并起,战乱不休的沼泽泥潭。

若耶溪,西子浣纱随流水;姑苏台,美人一舞可倾城。

若耶水浅,美人笑靥如花;西江月明,佳人玉楼垂泪。

一水之隔,却是两地之分。世间可有两全法,不负君王不负卿?

然而范蠡,那个被后世誉为“忠以为国;智以保身;商以致富,成名天下”的完美之人,却以一个女人的牺牲,换取了君王的霸业。

不知范蠡在功成身退,富甲天下之后,回忆过往之时,会否有过不能“同泛五湖而去”的遗憾呢?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看似超然,其实更多的是不尽的遗憾罢了。

歌声渐远渐消,梅子雨慵懒的翻了个身,便又酣然入睡。纵是明知有人经过,却再也不愿起身问路。约莫三日之前,梅子雨山中问樵夫,谁知这富春江一带的吴音着实晦涩难懂,与那人连说带比划了好一阵子,却被引到这进退维谷的境地之中。梅子雨索性就在这山坡上守株待兔,碰巧遇见江中过往船只,便顺道搭上一程。

已是夕阳西下之时,今日不顺,江面上没有一条船只的影子。梅子雨正欲起身离开,却突然觉得有人从背后靠近,顿时心生警觉,回头望去。却见一身着墨绿色的长裙少女蹁跹而至,与这湖光山色融为一体,像极了林间飞舞的精灵。

少女见梅子雨回头,也不由一愣,但接着便飞快的朝他跑了过来。梅子雨见她来者不善,急忙伸手去抓,却未曾想少女身姿如此灵动,竟一下抓了个空。还未等梅子雨反应过来,少女纤手一探,便将梅子雨腰间玉佩揽入手中。梅子雨急忙伸手去夺,却没想少女身法如风,怎么都追之不上。

那少女闪到一丈之外,将玉佩拿在手中,得意道:“早就盯上这个东西哩!果然是个好宝贝,哝,让我仔细瞧瞧。”

“哦,还刻着一首诗儿哩!”少女玉手轻抚玉佩,缓缓念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哝,真是一首好诗呢!”

梅子雨玉佩被抢,本是心中带怒,但一听到她的声音,却仿佛见到了亲人一般。原来这少女虽然说的也是温婉动人,轻柔软糯的吴语,但吐字发音却分明是杭州口音!杭州乃南宋旧都,再加上靖康之变后多有北方人多南迁至此,故杭州话里多掺杂有北方口音,与吴越方言大为不同。

梅子雨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绿衣少女。这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生的唇红齿白,梨涡浅笑风吹面,绿鬓朱颜柳叶眉,着实是我见犹怜。这时,那少女轻轻扬起稚气未脱的俏脸,眼中满是无辜之色,可谁知小脑袋里又在琢磨什么坏心思呢?

梅子雨自度自己这副落魄模样对女孩子全无杀伤,只得轻咳一声,装作老成持重道:“姑娘好俊的身手!可否将玉佩还与在下?”

“想要玉佩,自己来取喽!”少女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动听,脚步似风舞般轻盈。

梅子雨几度出手,皆是无功而返,不由心中渐怒,若非待会还要向她问路,怕是早已拔剑出手。梅子雨再追之时,却听那少女又是咯咯一阵娇笑,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梅子雨心知她轻功远胜于自己,若不用快剑出手,绝对赢她不得,心中踌躇,便索性待在原地不动。

那少女倒是贪玩,见他呆立不动,似是有些意犹未尽,不由急道:“玉佩在这儿哩!快来抓我呀!”

梅子雨见她是有意作弄,早已是兴味索然,索性蹲坐地上,不在理她。

少女轻轻飘落在到离他一丈左右的地方,噘嘴到:“真没意思,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碰到的第一个人儿,却这样不懂情趣!”

梅子雨见她说话莫名其妙,不由问道:“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呀?”

“人家可是仙女,自然从天上来喽!”

“你是仙女?”梅子雨哑然笑道。

“那是当然···”

“既是仙女,又怎能私自下凡?”

“哼。”少女冷哼一声,双手叉腰,颇为不满道:“就允许你们男人偷腥,却不许仙女思凡啦?!”

梅子雨一时无语,看着少女娇憨可爱,说起话来却如此语出惊人。

“呀!太阳快落山哩!”少女揉了揉脑袋,疾闪而去道:“赶紧回去,不然爹爹又要骂哩!”

“喂,你还我玉佩!”

“要想要玉佩呢,明日正午,还是在这个地方,不见不散喽!”少女声音渐远,那墨绿色的身影,如同一阵清烟,随风飘散在了这青山绿水之间。

梅子雨望着西下的夕阳,不禁摇头苦笑,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下不但迷路,连家传玉佩都叫人给抢夺走了。空谷无人,夜深人静,梅子雨辗转难眠,索性站起身来,整理衣衫,梳理须发。不多时,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俊逸洒脱。

第二日,梅子雨从午时一直等到了未时,依旧不见那少女的影子。不由心中烦闷,在原地不停地踱起步来。直到临近申时,那一抹绿色的身影才蹁跹而至。

少女走到近处,却见这里换成了一俊俏少年,不禁纳闷道:“咦,你是谁呀?昨天那个大叔呢?”

梅子雨心中有气,冷冷的盯着她,沉声道:“你来迟了!”

少女这才明白这人就是昨日的那个“落魄大叔”,不由拍手笑道:“太好哩,太好哩!这才是叫每个女孩子都怦然心动的男子哩!”

梅子雨见她姗姗来迟,却全无悔过之意,冷冷道:“你来迟了!”

谁知那少女却是俏皮一笑,道:“人家是仙人嘛。常言道‘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呀!人家为了换件漂漂亮亮的衣服,不过是晚了那么一眨眼儿的工夫,没想到这尘世间都过了半日哩,害的让,让……”

少女一拍脑袋道:“对啦,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哩!”

“我还有事,没空与你纠缠!”梅子雨不耐烦道:“快把玉佩还我!”

“哼!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吗,干嘛这么凶?!真没意思。”少女讨了个没趣,委屈道。

“我说了,把玉佩还我!”

“好呀!”少女将玉佩拿在手上,轻笑道:“我这就把它扔到江里去!有本事,你自己去捞吧!”

“你敢!”

“哼,我有什么不敢!”不过少女见他着急上火的样子,不由心中一动,却又宽慰道:“不过你放心啦,就算扔进江中,我也能让我韩叔叔,段叔叔给你捞回来的。”

梅子雨无奈,着实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对付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只得叹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将玉佩还我?”

少女托着香腮,想了半天,才道:“我要你求我,求我把它还给你。”

梅子雨惴惴不安的等来半天,没想到她最后竟提出了这么个“刁难”的要求,不禁如释重负道:“好,舒姑娘,我梅子雨求您大人有大量,发发慈悲,将玉佩赏还给小人吧!”

“呀,你原来叫梅子雨,这名字好好听呢!”少女刚刚喜上眉梢,谁知却突然脸色一变,道:“哼,什么大人有大量,说的好像本小姐很老似的!弄得本小姐心情不好,这玉佩明天再还你吧!”

梅子雨顿时无语,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女人刁蛮起来,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呀!

“你,你···”梅子雨傻傻的等了一天,却被她一句话给搪塞过去,立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手中佩剑脱鞘而出,心中再无怜香惜玉,这次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丫头!

那少女岂料他会骤然出手,来不及闪躲,吓得有些花容失色。梅子雨知她轻功超绝,没想到临阵反应竟如此之慢,急忙收剑之时。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吼:“大胆狂徒,胆敢对月儿动手!”

梅子雨急忙回身,却见一黑面赤发男子,持剑杀来。二人剑气相交,梅子雨只觉此人剑似秋风急扫,身如落叶纷飞,招式玄妙,变化多端。不由心中暗惊,急忙以幻剑之虚,来对此人剑法之妙。

“都给我住手!”只听一声女子娇喝,二人同时收招,却见那少女面若寒霜,冷冷的盯着眼前二人。

“石甲动!你怎么跟过来的!”少女用手指着赤发男子,沉声质问道。

那大汉见少女动怒,急忙解释道:“昨日师父发现月儿晚归,特地吩咐我看紧了你。你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刚好救你于危难!”

“巧你个头呀!”那少女余怒未消:“我爹让你看着我你就看着我,他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呀!”

那大汉拍了拍胸脯道:“只要月儿平安无事,我石甲动就算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少来这套!”少女轻笑道:“反正爹爹不知道你上青楼,下赌场的那点丑事!”

少女此言一出,那大汉登时慌了神道:“好月儿,好师妹,你可万万不能将这事告诉师父,不然他老人家再不会叫我出谷哩!”

“哼,你为了出谷,就过来不让我出谷来玩。天下哪有这等好事!”少女忿忿道。

那大汉谄笑道:“月儿想去哪玩,师兄就陪你去哪玩!”

“谁要你陪,你给我滚回圆月谷去!”

梅子雨见这大汉身形魁梧,武艺高超,却被这小姑娘整治的服服帖帖,不由莞尔一笑,却被那少女逮个正着。只见那少女气急败坏的冲将过来,狠狠道:“你这没良心的,人家陪你玩了这么久,你竟敢,竟敢拿剑刺我!真是气死我啦!”

梅子雨尴尬一笑道:“都是误会,还请月儿姑娘将玉佩还给在下,大家就此别过。”

“想走?没门!”少女娇声道:“我要罚你陪我再玩一会!”

这时,却听那大汉沉声道:“月儿,不要胡闹了。天色不早了,若是你今日回谷又晚了。师父怪罪下来,师兄也保不了你的。”

少女看了看手中玉佩,又望了望远处青山,不由幽幽一叹,竟流露出一丝依依不舍之情。

“我随你回去。”少女缓缓道。

那大汉如释重负,谁知少女用手指了指梅子雨道:“不过要带上他。”

那大汉脸色一变,道:“月儿,你应该知道,谷中的规矩……”

谁知少女突然凑到大汉耳边,一番耳语之后,那大汉将信将疑道:“此言当真?”

“哼!信不信由你!”少女边说边将玉佩抛还给梅子雨,嗔道:“先前不是想要向我问路么?现在还不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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