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夜夜裹了裹围巾,冷风像是暴怒的巨兽撞击着落地窗,风从不严的窗户缝隙中透进来。他还是有些冷,梁夜夜套上羽绒服。搓了搓手,站到落地窗前仰望无夜的星空。
冬季的夜空太深邃了,梁夜夜仰头望去,夜空像是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光,黑的像是墨碳。他不喜欢浓郁的黑色,因为这让人想到无边无际的恐惧与荒芜。梁夜夜的眼里映着漆黑,让本来亮着微光的瞳孔暗淡下去。
他叫梁夜夜,却讨厌只有夜色没有星辰的夜空。
他站在窗前向外眺望很久,远方是郁郁巨大的油松,嶙峋的枝条被风扯的变形,大风暴怒的巨吼,像是绝望的恶魔。但他已经出神地向着远方眺望很久了,可是远方除了油松之外,就是黑黝黝的深黑。有种令人心悸的诡异。
“梁夜夜,时间马上到了。你该走了。”突然有人在背后轻声说。
梁夜夜转头,漆黑的眼瞳微凉,他盯着声音的主人,缓缓的点头。
男人点头,转身离去。梁夜夜目送男人离开,又转回头去,他从衣袖里摸索,一把钥匙从他的手里滑出。
梁夜夜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低声说,“你是我的意志,你与我同在!”
像是什么坚定的誓言,梁夜夜郑而珍之的念出,脸上带着肃穆沉重的神情。深邃的夜空好像忽然闪烁一瞬。他抬眸望去,炙白的车前灯忽闪忽烁。
梁夜夜将手里紧捏着的东西塞回口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夜夜君,要吃点东西吗?”驾车的男人询问。
“还有多长时间到?”梁夜夜不回答,低着头问。
“大概,二刻钟。”
梁夜夜此时已经确定他离开了从小居住的地方很远,除了手里仅有的钥匙。他把剩下一切的物品都埋藏在了那里,可还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蹦蹦跳跳。他很想把这些往事一齐埋藏,可总有些悲伤孤独的故事像激流般跳跃。
沉默了许久,梁夜夜小声问,“以后……我还能回来吗?”
他有些不确定,更多是种叫做小心透顶的试探的情绪。梁夜夜的心里压抑,即使远离如此之久,那间漏着风的屋子依旧沉沉的压着他。
“会的——只要夜夜君您愿意。”男人偏头看了他一眼。
梁夜夜抬起头,瞳孔像三月的湖泊,干净又宁静。可他无声的笑了笑,“但我回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声音里蕴藏了绝大的悲伤,像是这辆车外孤峭的松树,寒冷寂寞。梁夜夜木木的看着车窗外风驰电掣的风景,不再言语。
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他迷迷糊糊的听到了高速行驶的车刮起锋利的气流的声音,这种气流造成的声音刺耳锐利。他仿佛又听到了沉重的呐喊,像是千军万马在地面践踏,“你是我的意志,你与我同在!”
但他被唤醒了,所有的声音一齐消失。
“喂,夜夜君,到了。”男人摇下车窗,清冷的风吹散干燥的暖气。
梁夜夜晃晃脑袋,驱散睡觉后的头疼以及困意。他摁着头,清风像是凉水般糊在脸上,他微微觉得舒适了些。
“到了?”他轻声问。
“到了郊外,但还没入城。”
梁夜夜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向窗外。红天金云,天空里已经升起了灿烂的太阳,太阳像是一轮巨大的球,在天空熊熊燃烧喷吐着巨量的光与热。黑夜终于褪去,黎明来临。
梁夜夜凝视着这壮阔的景象,笑了笑,这多美啊。埋藏的往事也会随着黑夜一同离去吧。
“夜夜君是需要我给您安排地方住吗?”男人欣赏着壮阔的景色,神情平静的发问。
“入城之后你离开就好了,不用管我。”梁夜夜回答的干脆利落。
男人点点头,很轻的笑了笑。
“如果有什么困难就给我们打电话,如果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会提供便利的。“他随口补充。
……
一架晦暗至极的猛兽机器横挂在半空,这艘机器线条刚硬冷锐,尖刺的边瑞映射阳光,映出闪闪的银芒。但他其实并非是晦暗的,只是庞大的机型阻挡了来自于上空的阳光。底部呈现出没有光源照射的深沉的阴暗。
它缓缓的向前推进,明明巨大仿佛鲲鹏大鸟。但行动起来却毫无声息,好像把空气全部隔绝,切断了音波传输的途径一样。
巨兽般的钢铁机器向着人类国邦的方向进发,一往无前却又凶横阴冷。那艘战舰映在阳光下寒冷发亮的炮口无声无息地展出。炮口对着人类国邦的方向,黑洞洞的仿佛随时要冒出黑烟来。
幽郡,准确的说,是幽鬼郡。象征着绝对冷硬的幽鬼。
他们怀着巨大的恶意。准确的说,是怀着邪恶的侵略野心……
————
“夜夜君,再见。“坐在车座上的男人最后一次向着梁夜夜挥手,脸上是他看不懂的微妙的笑容。
男人摇上车窗,直到车窗将他眼睛里的最后一丝神采遮挡。他才猛地调转车头,引擎声强烈的轰鸣,最后一刻一腔浓烈的车尾气喷出。
梁夜夜躲闪不及,车尾气在一瞬间将他吹了满脸……虽然这股尾气没有多大味道,但眼里却像被吹进了煮熟的沙子一样,他以流泪来保护眼膜。
“混蛋!”他揉着眼,咬牙。
轰鸣的引擎声随着黑色的轿车远离而减小,最后一刻他的离别语竟然是一腔尾气。他有些生气,但走着走着兀然就不那么生气了,他反而又笑了。像是个傻瓜,但更像是个童稚的孩子,有些红涩的眼瞳里闪动着清丽的水光。
“下次见到你一定会揍你!”梁夜夜给自己加足马力。
其实心情愉快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别人对你搞恶作剧,未必就是讨厌你。而是因为情不自禁的想让你记住对方的相貌和特征,或许也是想让你忘记心里一直惦念的悲痛。仅此而已。
远处的风清冽。这时,梁夜夜的视线里浮现出那座高耸的城墙轮廓。
真不愧是号称“神赐之墙”的墙壁!
几十米的金属搭建而成的巨墙矗立在青天之下,像是顶天立地的巨人。难怪被冠以神赐的称号——这根本不似人类的技术。光是远远的站着,就能感受到那股巨浪般的压迫意,神龙般威严。
梁夜夜不再揉眼也不再微笑,他原地不动长长的沉默着。很久才发出一声赞叹。
“神赐之璧!”
他缓慢的信步而行,不住的四处张望。城墙之外还是广阔的原野,青的像是要滴出水来的野草离离的生长,暖风光一般和煦。他看到了生机焕发的世界。
这片世界广袤、清冽而又纯净,浑似天地初开后的宁静。
梁夜夜向着目不穷极的地方远眺,他远远的看到一斑黑点,然后这黑点慢慢深重,在这天高地广的草原上,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而梁夜夜向前走,那些黑点也在扩散。直到黑点显出人的轮廓,黑影的背后浮现滚滚的黄沙,梁夜夜听到了骏马响亮的嘶鸣声。
他停下脚步,犹豫着该向那里走才能躲开他们行走的途径。但梁夜夜很快就发现自己好像无处可退,因为眼前已经不再是一斑浓重的黑点,而是一排浪花般的黑影,完全阻隔了他所有的道路。黑色浪花的浪尖凶猛而沉重,成千上百的马蹄践踏在地面上,地面隆隆震动。
不知怎么形容那股气势,像是龙盘旋上空,狂鸣嘶吼,它低眸俯视。金色的瞳孔龙威妖妖。梁夜夜的心脏随着马蹄声的震动而震颤。
“要死了?”他呆呆的想。
或许是要死了,他能想象到如果钢铁汇成的巨浪将他碾压再践踏,他不会留下尸骨,只有一地鲜红的血迹,像是水流般分散或聚集。
梁夜夜有些恐惧,但是他却无声的笑了笑。
他一抖衣袖,冰冷的物体随着这股劲力抖出。他高高的举起一把钥匙——一把衬着阳光,匙顶夺目的亮的暗金色钥匙。
“你是我的意志!”他深深的呼吸,用尽所有力气大吼。
飓风般的虎吼回荡,也许一瞬,也许一生。梁夜夜隐约听到自己声音的回声,这声音里蕴藏的是令人迷惘的苦涩和热切。
他将举起的手放下,迷惘的抬起头。滚滚的烟尘腾空而起,天地像是倒悬起来。世界回荡着铁雷般的马蹄音,回音逝去,再无二音。世界正震颤。
梁夜夜无助的苦笑,原来……原来是我想错了啊!亏我还神经病似的吼叫,这会被别人嘲笑吧?或许,或许不会的。他们应该会认为这是我的恐惧。他漫无边际的想,脑海空白。
奇怪的是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活着也是值得悲哀的吧。梁夜夜闭上眼睛,像是闭目待死的亡灵。
他的眼角渗出一点泪渍,他脑海中的最后一幕竟然是那个孤独纤瘦仿佛白莲般的女孩。
白莲般的女孩扭头,目光静默,黑发如瀑。
“活下去。”她轻轻的说,吐气如兰。
“轰”,像是有什么东西訇然作响。在脑海深处炸开,他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个小屋的所有东西其实被没有被埋葬在那里,只是他刻意不去记起他们。但是这是留在意识层里的东西,深刻的印到骨子里。不可能忘记,如果忘记那么得到的痛苦就像和世界失去了联系一样。
梁夜夜短时间内心里状态急剧变化。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利剑般锋锐,他挑眉。右脚向前轻踏一步,而后旋转俯腰,像是处于捕猎状态中的猛兽。
这股气势…就像是冷血的极度冷静的猛兽,满身都是杀戮意味,瞳孔里流露着凶意与暴戾。
“活下去!”
女孩幽静的声音此刻像是魔障般,在脑海里不断往复催动。他渐渐的听不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巨大的马蹄声。他只觉得有什么操控着他起手,一切都是不由自主,好像这个世界与他连为了……整体一般。
他一声大吼,面目狰狞……震得黑浪巨潮般的铁甲骑兵队。
竟然后退了一步!?
没有看错……最前面的那个黑甲最厚重铁片多如鳞片的将军往后退了一步。梁夜夜愕然,他凝视将军头盔里透出来的那双黑亮的眼睛,惊疑不定却也充斥冷静。
那个魔障般的女孩声音从脑海里消逝了,像是风一般,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他恢复平静,但只直愣愣的盯着将军。
“夜皇子?”他冷漠的问。
梁夜夜点头,“梁夜夜。”
将军也点头,他猛地举起军旗,军旗翻飞,其上是凌厉的一道打着弧的飓风,他高声大喊,声音冷酷却厚重低沉,“你与我们同在!恭迎夜皇子归国!”
没有任何说明,黑甲群兀然沸腾起来,他们随着将军一同呐喊起来,声波荡荡,像是龙眼锃亮的巨龙大笑,在草原上经久不息的沉荡。
“你与我们同在!恭迎夜皇子归国!”
梁夜夜无法制止,那个将军的眼神刀锋般冷厉,只有在呼和着“你与我们同在”之时,他的心绪才会有些波动,眼神里弥漫着绝大的荣耀感与归属感。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人类都是一家人。他们依靠着万众一心的协作,才一次又一次的击退了强敌,外邦十一族,每一族都是举世闻名的强大力量。
而人类呢?人类生来弱小,他们只能在外邦的夹缝间苟延残踹,可是迄今为止,人类依靠着胸口里激荡的荣耀与归属感,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这些奇迹,都是人类的血与泪铸造的……
英武的将军低头凝视,他的背后光晕盛放,四周一片金烈,头盔里一片阴影,只有那双寒眸闪烁着刀刃尖上的光。
他忽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夜皇子!请上马!”
“我们,回家了!”
梁夜夜忽然就觉得一股酸涩沿着血液漫了出来。家啊,我要……回家了。
这是……我的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