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的红艳,唯有明烛跳跃着金芒,给艳俗的红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光。李云鹤张目四望,犹如坠在梦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不管是眼前的红,还是耳里响着的鼓乐的喧嚣。
儿臂粗的龙凤红烛已经过半,春风得意的新郎官终于杀出了重围,回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新房。
房门一开,方延宇就看到一身红衣罗裳的李云鹤侧身立于案前,一手挽袖,一手执笔,正在挥毫泼墨。虽然喜服还在身上,但那繁复的发式已经拆下,满头乌发由一根红带柔顺地绑在脑后,半点珠钗未饰,更不用说什么盖头了。
方延宇不由得就是一笑,就是嘛,他的新娘子怎么会像那些凡女一般,傻傻地盖着厚重的盖头,乖乖地坐在床头等他嘛!
“在写什么?”方延宇移步过去,凑到李云鹤身后问。
明明是可以站在旁边的,非得要绕到背后去。用心险恶,却奇怪地奏效了。
门轴转动的声音不大,可依李云鹤的耳力不难听到,偏她就是没有听到。方延宇身体虚弱,脚步难免比平常人重一些,从门口一路走来,她愣是没有察觉。直到方延宇几乎贴到了她的后背,在她的耳边吐出热气,李云鹤这才惊觉。
“啊!”李云鹤给惊呼一声,往后一退,撞在了方延宇的身上,方延宇顿时往后一倒,她连忙一把将他捞住。怀抱住方延宇,从上往下看着他,只觉得这张脸比平常更俊美了。不由得,李云鹤刚平缓了一些狂躁的心脏又叫嚣着扑腾起来。不自觉地,李云鹤的脸已经红成了两个大苹果,眼睛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看了。
方延宇的感觉也很不好,好歹他也是个男的,居然让个女人这么拦腰抱着。
两个人都好窘迫,怔愣片刻后齐齐地松了手,方延宇扑嗵一声就摔倒在了地上,顿时头晕脑胀,腰酸背痛。李云鹤抚额,伸了手又缩回来,缩回来又伸出去,也不知道是去扶好还是不扶好。
好在方延宇反感快,一轱噜地就爬了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桌上问:“你在写什么?”
如佛纶降世,李云鹤连忙应道:“写字。”声音有些沙哑,不太自然,轻咳了一声方才找着感觉,也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自我调侃道:“很紧张,想要写个静字让自己静下来,哪晓得越写越紧张。”
可不是吗!那么大的一张字,密密码码,有大有小地写了好几十个静字,顶端那个隶书体大大的静字犹如排头兵,后面往下一行比一行张牙舞爪,龙飞凤舞。
方延宇不由得一笑:“每年祖母寿辰我总是会为她写一幅百寿字,却从来没有想过静字也可以这样写。”
“每年都写?”李云鹤睁大了眼睛,笑话道:“你也太没有新意了,年年都送百寿字……”说着一顿,再开口时话锋便截然不同了,“倒真为难了你。你可以写出多少种字体来?”说着就突然想起在松鹤斋看到过一幅百寿字,不由得道:“我以前在老太君那里曾看过一幅百寿字,只有两尺见方,被做成了小炕屏,是你写的吗?”
“应该是吧。”方延宇说:“因为我每年都替老祖母写百寿字,所以,家里家外的人都爱给她老人家写。”
“她却只喜欢你一个人写的。”李云鹤笑道。
于是方延宇就得意地笑了:“她哪里是喜欢我的字,只是格外疼我一些罢了。”
李云鹤连连点头,说:“极是。”
方延宇移步转过书案,仔细地看着长卷上的字,轻轻地抚过末尾那字上的墨迹,喃喃地说:“这下可好了,写了这么多年我也有些江郎才尽,今年那百寿字我便不用愁了。”
“什么?”李云鹤有些不解。
方延宇捉笔忝墨,递给了李云鹤,让出了位置,示意她再写一个静字。李云鹤依言,在末尾处又添了一个端方“王字楷书”的静字。笔锋、气韵与其它的截然不同,就如方延宇此声的声音一般,轻柔、飘逸如梦似幻:“今年咱们一起给老祖母写一幅,她老人家肯定喜欢。”
那与声音一起传导过来的热顺着李云鹤的耳坠就爬上了她的脸,李云鹤的脸颊顿时飘起了两抹红霞,与那嘴唇上的红胭脂相互呼应,真叫一个勾魂摄魄。方延宇看得都痴了,禁不住伸手从背后圈住了李云鹤的腰。离得近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便扑面而来,勾动了方延宇心底的那根儿弦。方延宇禁不住心摇神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赞道:“云鹤,你好香啊!”
这般,李云鹤就不只是脸红那么简单了,心跳如雷鼓,浑身上下更是热气蒸腾。
“胡说什么。”李云鹤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将方延宇挣开。
“我说得是真的。”方延宇哪里肯放手,叫得李云鹤这么一挣扎,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李云鹤不平一般闺阁女子,平常还有到青楼楚馆走动,男女之一自是清楚明白的。既是结为了夫妻,亲热自是理所当然。李云鹤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不想这时也害怕、踌躇起来。
“那个,老太君的寿辰是几月几来着?”李云鹤使大了点儿力气,到底还是从方延宇的怀中挣脱了出来。
方延宇顿时就垮起了脸,委屈地看着李云鹤。
“说嘛。”李云鹤自知理亏,只好讨厌他。
方延宇愣了愣,突然笑了,拉了李云鹤的手,痞痞地说:“现在咱们还什么百寿字啊,有一份绝好的礼物我们可以信手拈来。”
“什么?”李云鹤当了真。
可是方延宇却不答话了,只拉了李云鹤的手,学那戏腔上小生的腔调念道:“红烛过半,娘子,咱们安歇了吧!”
这转儿转得,也太急太快了,一时间李云鹤还没有反应过来。
被方延宇擒着手拉到了床前按着坐下,下巴也被挑了起来,这才恍然大悟。——这厮,还说是个好人,哪里好来着?比得在春风楼里看到的那些浪荡子没个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