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槐树里你姥爷家的地址。”
“爸爸,这……”
手写完尹居易家的地址并递给织风后,尹六幺没有再回应任何。他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回到了自己房间。
是缘终会圆,从来没有一场奔赴可以做到纯粹意义上的无意识。对尹六幺来说,织风至少有选择的权利,是否与尹霓裳相认,他不会成为也不该成为二人相认的一道阻碍。这点,他想得通透。
至于他自己,与尹家还有缘分吗?他不知道。
“蒋妈妈,您原谅我了吗?”房间里,尹六幺从一个上锁的锈色铁盒中翻出一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照片上尹居易、蒋佩岚并排坐在前排的两张板凳上,而他们身后站着的正是他们的三个儿女,夏雨雪、尹霓裳、尹六幺三姊弟。
确确实实,曾经,他们是一家人。
曾经。
织风的生日到了,就在九月十日教师节当天,星期五。
“请客吗?”第一节课上课时,许愿悄悄问了织风一句。
“请。”织风淡淡地回应道。
“够意思。”说完,许愿趴桌上做了个伸展姿势,脸自然地转向了右后方,夏瀛所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刚好转身回头的瞬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织风也同样在看着“他的夏瀛”,长久、有意味。
许愿的心就是莫名地咯噔了一下,那是疼痛的声音。
倒是右后方,丝毫没有感受到前方空气里悄然发生变化的“许愿的夏瀛”正低头做着笔记,娴静而认真。
多疑、敏感、小心眼、神经质,都是在喜欢上夏瀛之后“患上”的“病”,并且反复发作久治不愈。
此时此刻,许愿在心里已经导演了一出大戏,可爱而不着边际。
“原来你是这样的尹织风。真替真言感到不值。渣渣......”
中午吃饭,四个人,织风、真言、许愿、夏瀛,织风请客。
许愿明显不高兴,基本没说话,更没有任何表情,米饭一口未动。
“怎么了?吃饭啊。”不明所以的织风关切地说。
“没什么,肚子不太舒服。”
“那更要吃点东西啊。”一旁的夏瀛认真地说。
“好吧。哼。”说完,端起米饭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拨。
许愿的一声“哼”实在娇嗔,“小女生”感十足,把大家逗得乐出了声。
然而,没有誰觉察出许愿真发生了什么事。
“乌黑的马尾盘成一个圈,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隔着半透明门帘,嘴里说的语言,完全没有欺骗......”
“喂?有事吗小姨?”
“哦,好,我知道了,下午回去。”
“怎么了夏瀛?什么事?”织风问。
从早上到现在,许愿就是看织风各种不顺眼,虽然他知道自己简直就是“有病”。但他也只能在心里给织风一个白眼。
“哦,这样的,我大姥爷,也就是我姥爷的哥哥去世了,我得回去一趟。”
“回槐树里?”真言想了想,问道。
“嗯。”
“节哀。”
“谢谢。”
“真言,我这个星期和你去远恕吧。”织风温柔地和真言说。
“见家长?哈哈哈,感觉有些快,我还没准备好跟我爸妈说啊。”真言有些欢喜,可害怕也是明显的。
“是有些快,我先不见叔叔阿姨,就是单纯地想去远恕玩儿玩儿。”
“那好嘛,虽然远恕实在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哈哈哈。”
“我也去。”许愿终于发声了。
“你去干嘛,好好待在家吧你。哈哈哈。”织风笑着开玩笑说。
许愿感到自己心里憋着一肚子气,可顿时忘了如何反驳,索性就再次闭上了嘴巴。
就这样,下午回远恕的大巴上,最后一排并列坐着夏瀛、织风、真言三个人。
“哦对了织风,我差点忘了,小姨说,如果你‘十一’没什么出行安排的话,她邀请你去她家做客,她想好好招待一下你这个来自常秋的和她初恋和她都同姓的小伙伴,说跟你挺有眼缘的。怎么样?到时有安排吗?去不去?”夏瀛把尹霓裳的话算是原原本本地和织风复述了一遍。
“这个,这个好吗?”真言首先回应说。
“是啊,这样不好吧,我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谢谢‘小姨’。”
“那有什么嘛,兴许她想交你这个‘朋友’,哈哈,她这人就这样,没那么太像大人。要不后天?反正你都来了。等我们从槐树里回来就去怎么样?”
“不了,不了,真的不好意思,下次下次,我好做个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哈哈哈,那好吧,也行。”
一路上,织风和夏瀛的话尤其的多,真言鲜少能插上什么话,她倒没多想,但隐隐约约感觉自己的猜想好像越来越近的要成为事实。
“尹霓裳真的就是织风的妈妈吧。”真言想。
到远恕后,夏瀛急匆匆地打了个车赶到了尹霓裳家。
“夏瀛走了,你打不打算告诉我一些事情,关于你妈妈。是她吗?尹霓裳。”
真言看着织风的眼睛,认真地问。
“嗯,是。是她。”
“哦,注定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也没什么打算,你先别和夏瀛说。”
“好。你爸爸都和你说了吗?你给他看了我们去月景山的照片是不是?”
“是,你......哈哈,什么也瞒不过你。”
“你来远恕其实还是想见她吧?”
“我不知道。倒是挺想去槐树里看看。”
“哦,那要我陪你吗?”
“还是先不要啦。”
“好。”
真言还是决定把从宋午花那里听来的关于尹霓裳在古城庙生孩子的事放在肚子里。她以为,尹六幺总不会对自己的儿子隐瞒这一段,织风应该已是了解到的。而她也正好不清楚怎么跟织风去讲述。
或许是因为憧憬,又或许是因为好奇,更或许是因为割不断的血缘情感,去槐树里对织风来说更像是为了寻根。寻找一段已然缺失却不能割舍的记忆。
父亲给的那张发黄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与自己有着最深切的关联,似乎只要看一遍,就会烙在脑中心中一般。
他想要照片中每一个人的面孔清晰在与他同在的现实中,尽管夏雨雪已经去世。
星期六一大早,织风坐上了去往槐树里的中巴车。
而当他亲眼看到尹六幺描述的通往姥爷家的那道醒目的坡时,一种激动喜悦却又紧张的复杂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师傅,停车。”
织风不急不缓一步一步得爬上了坡,每一步都踏得虔诚而踏实。耳边是绵延的哀乐的声音。
绕过一小片菜地,随即就是尹居易家的两串院子,和尹六幺描述得一模一样。
而山头那串大院子前的闻名的大槐树似乎已在等着他的到来一般,给了他一见如故的亲切与安详。
“那里,大概就是大姥爷的家吧。”
站在槐树底下,织风看着挂着白黄纸旗的一串院子。
尹居易一家人现在也都在那串院子的屋子里,自己的院落空无一人。
丧事的氛围压抑而凝重,夏瀛坐在大姥爷家后屋的炕上安静无言。
尹霓裳戴着孝帕坐在前炕剪着黄纸。
“去就去啊,我还不是已经去了。我跟你们说,槐树底下站着一个人。你们没见过,是我们尹家的人,我们尹家的人......”
盘腿坐在炕上的蒋佩岚忽然“鬼附体”一般,用和大姥爷生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神叨”着。
待在屋子里的人都吓坏了,还引来屋外一拨人前来“凑热闹”。
基本没人会信蒋佩岚的话,更没有人真会去槐树底下一探究竟。这并不是蒋佩岚第一次“犯病”。可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尹霓裳和夏瀛都有了前去槐树底下看看的想法。
其实,站在大姥爷的院子里望得到槐树,俩人真的看到了一个人,尽管背影模糊看不清楚。
“小姨,等等我。”
两个人下意识地奔跑着从大姥爷家所在的山坡上下来。
站在槐树底下看下街的织风全然不知情。
直到俩人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然就要跑到织风身旁。
“尹织风?”
“织风?怎么是你。”
尹霓裳和夏瀛齐齐惊愕地看着无处安放神情的慌慌张张的尹织风。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