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楼里静悄悄的,被尿意憋醒的林复摸黑如厕的时候隐约听见走廊有谁在说话。
“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我马上就要嫁给那个人。”
“所以你就这样选择沉默吗。你是觉得无所谓吗。”
“洛夜,我真的累了。”
林复很快分辩出这是李若雪的嗓音,开始疑惑她到底在跟谁说话,为什么只有李若雪一个人的声音。按捺不住好奇的林复悄悄把房门推开一条缝隙,缩着脑袋往外看。
没有繁星没有明月,浓墨般的苍穹下是深邃的黑。远处湖水潺潺荡漾,林中树木哗哗摇曳,些许叶落的脆响斑驳其中。走廊昏黄的灯光里,男女两人一左一右,对立相视,李若雪眼角下泪痕依稀可见。
少年郎长发尾处束着布带,在晚风吹拂下随风摆动。少年郎长衫短袖,倚壁而立,嘴角轻慢的微笑与女孩眼中的悲戚显得格格不入。
林复大概能想像出整个故事的脉络以及发展,因而心中有团怒火,没想到美若天仙的大小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这么一个男人。可事不关己,林复没有站出来的资格,他只能躲在门后沉默不语,旁观事态。
“你无不无聊。”少年郎的侧颜冷若冰霜。
“不是约定好还要相见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愿意见你。”
“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女孩眼中仅剩悲戚,“即使我嫁给那个人,你也无所谓吗?”
少年郎沉默不语,恰才轻抚大地的晚风此时突然骤变,暴雨倾盆而至,滂沱大雨打湿少年郎的衣衫,雨水顺着脸颊倾泻而下,狂风席卷起漫天落叶噼啪拍打在少年郎的身上,却浑然不知。他闭眼说:“无所谓。”
话音刚落顿时风平浪静,霎那的风雨像是场春秋大梦,梦醒时分眼前仅剩一个湿透的少年,还有枯黄的落叶。
少年郎的无情无义让林复怒由心生,从房里扑出来就是一拳。少年彷若早有预料,拳风扑面而至却不躲不闪,在李若雪的惊呼中少年抹干嘴角的血迹,冷眼督看林复说:“你看得也够久了吧,我接你这拳,现在,滚吧。”
“林复?”李若雪半张着嘴巴惊呼,“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什么都有听见。”林复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少年,“这男人太不是东西。”
这时,楼道里出现两人的身影,只见董亦铭与白须老人并肩而行。白须老人眼中略有担忧,董亦铭则面无表情,胜似闲庭信步。
“小家伙先消消气。”老人家抚须而笑说:“这都是老朽的错,怪不得洛夜。”
“什么意思。”林复不明就里。
“长老阁下。”洛夜毕恭毕敬不敢轻谩。
李若雪缓缓低头恭敬说:“晚上好,老先生。”
“他们两人相互有情,但注定无果。恶人就由我来做罢。”
“他们两个有没有情,有没有果,关你屁事啊老头。”林复心中这口闷气是真憋不住,“我看着憋屈。”
“他们两人对你我二族都至关重要。洛夜自有他的道路,若雪同样有她的命运。”
“这轮不到你说话。”
“这是当然。”老人郑重点头,“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战乱的发生,我总该做些什么。洛夜明白这点,所以他有了他的选择。”
“始乱终弃?”林复冷笑起来。
“不,这才是真正的有所归属。”
“我不明白。”
老人叹口气说:“方才风雨大作,在老夫生平所见也为数不多。你说这通天之塔下,头顶三尺只有钢筋水泥,是哪来的狂风暴雨?”
林复说不出话,他浑然发觉刚才的风雨似乎真的,全拜眼前的少年所赐,钢筋水泥之下哪来的狂风暴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复毫无头绪。默然过后林复无奈低头请教说:“老先生请说吧。”
老人点点头,继续说:“洛夜的特殊性你应该已经有所理解。他的心境可以影响周遭万物,假若这里头顶无际苍穹,恐怕方才远不仅风雨那么简单。电闪雷鸣,风雪交加毫不为奇。因此,如果我们能顺利回归地表,还众生一片乐土又有何难。”
“童家的统治根基注定不能让你们创造这片乐土。”林复闭上双眼,“我已经明白洛夜的重要性,可李若雪呢,不过是为情所困的富家千金,您又何必。”
“遗憾的是。若雪姑娘是童家尚未过门的媳妇。如果放任洛夜跟她不管,后果难以预料。我们还没有做好战争的准备,你我同根同源,无谓相争。”老人叹息着,手中拐杖咔咔作响,“可塔顶的人们不曾这样想。我们需要时间,黑街需要时间。我们绝不能白白送给童家宣战的借口,我们绝不能。”
林复终于哑口无言,董亦铭看向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座高塔为大义而建,为此牺牲无数。如今却又成为大义这条道路上最大的阻碍,同样的牺牲近在咫尺。高层的利益之争,带来的只有祸端,没有希望。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复脸上写满苦痛,“我来自林家,更是骑士。”
老人双目中没有阴霾,他笑着说:“你是董亦铭的弟子,我相信你能理解我,能理解黑街,能理解苍穹之下我们的愿望。”
“我能理解。”
“谢谢。黑街生活着许多平凡普通的人们,大家没有因为我们的怪异而感到恐惧甚至憎恨,反而帮助了我们许许多多。因而我们也想为大家做些什么,我不想看见谁失去归宿,无论是谁。”
“我明白。”
林复回身关上房门。脑海中痛苦的记忆一幕接着一幕浮现,林复长久以来所畏惧的,所憎恨的事情,就在眼前。点燃战火与自己仅有半步之遥,而自己却一无所知。被灭族,被抛弃,错不是谁,错的是战争。
“还好吗。”董亦铭拍拍他的肩膀,低声询问。
林复惊呼出声,转身抬头细看,董亦铭笑眯眯站在窗边,肩膀上坐着莉莉丝脑袋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
“你们。”林复鼻子微酸,声音沙哑。
“无论如何,我们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