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
中国古代表现远望伤情的作品很多。《诗经?国风?魏风?陟岵》中就已通篇描写行役的游子登山望乡、思念父母兄长。北周庾信《哀江南赋》云：“况复君在交河，妾在青波；石望夫而逾远，山望子而逾多。”唐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峤《楚望赋》序则概括道：“盖人禀性情，是生哀乐，思必深而深必怨，望必远而远必伤。千里开年，且悲春目；一叶早落，足动秋襟。坦荡忘情，临大川而永息；忧喜在色，陟崇冈以累叹。……是知青山之上，每多惆怅之客；白蘋之野，斯见不平之人；良有以也。”“囊括古来众作，团词以蔽，不外乎登高望远，每足使有愁者添愁而无愁者生愁。”（《管锥编?全上古三代文》卷十《招魂》）而在这其中，王粲的《登楼赋》无疑是登高抒情作品的佳作之一，作者将不受重用之忧闷、时局****之悲叹，以及思乡不归之哀情尽入其中。“戎马相逢更何日？春风回首仲宣楼”（杜甫《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贾生年少虚垂涕，王粲春来更远游”（李商隐《安定城楼》），王粲登楼早已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典故，更是一个登楼失意的意向典型。
汉末初平元年（190），军阀董卓劫持汉献帝从洛阳西迁长安，十四岁的王粲和父亲随行。王粲年幼体弱、容状短小，但却为当时的文坛领袖、左中郎将蔡邕所欣赏。“闻在门，倒屣迎之。”一句“此王公孙也，有异才，吾不如也。吾家书籍文章，尽当与之”（《三国志?魏书?王粲传》），令满堂宾客大吃一惊。初平三年（192），王允、吕布合谋杀死董卓，董卓旧部李傕、郭汜率兵攻入长安，关中大乱，“是时谷一斛五十万，豆麦一斛二十万，人相食啖，白骨委积”（《后汉书?孝献帝纪》）。历经百战的中原地区，情况也大致相同。军阀混战，往往使农耕区经历反复洗劫，“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曹操来到家乡沛国谯县时，曾感慨道：“旧土人民，死丧略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军谯令》）但建安初年的战争浩劫并没有波及荆州，荆州牧刘表“南接五领，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爱民养士，从容自保。”（《后汉书?刘表传》）因此四方贤杰之士，竞往归之。刘表和王粲是同乡，又曾受学于王畅，王粲遂于初平四年（193年。此从缪钺说，一说初平三年）与族兄王凯等一起南下荆州。刘表其人“外貌儒雅，心多疑忌”，“表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他赏识王粲才华，原想把女儿嫁给他，“以粲貌寝而体弱通侻，不甚重也。”就把女儿嫁给了王凯。王粲才志俱高，不能快心满意，才有思乡情绪的大迸发。仕途的失意，十多年的久客他乡而欲归不得，王粲遂登楼眺望写下了这篇名赋，借眼前所见的景物抒写了自己真挚深沉的怀归之情和对国事艰难的危惧之感。这种油然而生的殷切的怀念乡土的愁绪，包容着时代****的史实和作者坎坷的人生经历，实在不同于一般游子的思乡之情，它的底蕴显得更加深沉。
当然，我们应该看到，王粲出身名门，“性躁竞”（《三国志?魏书?杜袭传），对功名一向怀有很强的信心；但随着岁月流逝，在荆州后期王粲就愈感到自己受到冷落。王粲在《登楼赋》的思乡怀土内容中，很大程度上包含着作者因功名不遂而产生的怀才不遇成分。建安十三年（208），刘表病死后，王粲力劝刘表的儿子刘琮归附曹操。荆州平定后，曹操任命他为丞相掾，赐王粲爵关内侯，满足了他的功名心。一次，“太祖置酒汉滨，粲奉觞贺曰：‘方今袁绍起河北，仗大众，志兼天下，然好贤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刘表雍容荆楚，坐观时变，自以为西伯可规。士之避乱荆州者，皆海内之俊杰也；表不知所任，故国危而无辅。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车即缮其甲卒，收其豪杰而用之，以横行天下；及平江、汉，引其贤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内回心，望风而原治，文武并用，英雄毕力，此三王之举也。’”（《魏书》本传）“可知王粲在荆州的不满，主要由于未得刘表‘所任’，一旦被曹操‘置之列位’，他也就立即‘望风’而‘回心’了。王粲把‘引其贤俊而置之列位’说成是‘三王之举’，这也正好可以给《登楼赋》中‘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二句作注脚，证明王粲所希冀‘王道’亦即理想政治，是同他个人的功名心紧密联系着的。”（*1）
作者是以自己登楼游览活动为顺序来安排起讫的，以“忧”字贯穿全篇。全文可分三段。第一段交代登楼之因及所见之景。虽言“四望”，其实登楼之目的在于“销忧”，作者写楼景只选择能够唤起其特定情感的景物加以提炼、说明。“写景虽然不是此赋的主体，但作者仍精心结撰，使之变化灵动，对抒情起到陪衬、辅佐的作用；如果离开那些恰到好处、与上述情感抒发相映相生的景物描写文字，这篇抒情小赋将大为逊色。在写景之中，作者首先注意了虚实相间。第一段以‘四望’二字提起、入题，然后从四方写登楼所见。作者善于抓住景物特征，如写漳水和沮水，就抓住了这一带水流清澈澄碧、河道盘曲蜿蜒的特点，以一个‘清’、一个‘曲’字加以表现，再冠以‘挟’和‘倚’两个富于动态感的字眼，传神地点出了麦城城楼与两水相互依存的关系，概括而生动。这是实写。接着两句：‘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则由实转虚，字面上写地理位置，实质表达了对两位历史人物的怀念，用意深隽。范蠡辅佐越王句践灭吴，雪覆国之耻，功成身退，漫游五湖。楚昭王据史载是一位深明用人之道的明君。这里点明两位古人遗迹，与写景浑然一体，而用意则极深隽，恰暗示了作者未成功业、不遇明君的现实处境。写景的一实一虚，使下文抒发的思乡之情，既有具体的环境条件，又显得深沉悠远，耐人寻味。”（*2）作者笔下的沃野图似乎确实“局面阔大”（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二评王粲诗），可以销忧，然而荆州的政治环境却使他不能久留。“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此二句以大好风光，锦绣河山来强烈对比“月是故乡明”的乡愁之思。《七哀诗》其二中的“荆蛮非我乡，何为久滞淫”可与之对照发明。作者通过自然景象构成的生动画面来引发主观感情，以眼前乐景反衬心中哀情，异乡风光越美好，思乡之情越殷切，正有清人况周颐所云“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蕙风词话》卷一）的意韵。
第二段抒发强烈的思归之情。作者在城楼上凭栏遥望，以路遥山高川深之景宣泄了因旧乡壅隔而不能北归的悲思，烘托有乡难归之情，涕泪交坠，悲情强烈。“开头四句集中写作者胸中‘忧思’既深且广：遭逢乱世堪忧，羁于客地堪忧，飘零日久堪忧……而这种由社会****和自身遭遇相互纠结盘郁而成的‘忧思’，已到了令人难以承受(‘孰忧思之可任’)的程度。于是乡国之思，自然涌出，襟怀大开，忧思之情，倾心尽吐。下面笔势顺转，以折进之法，写山高水长之远景，藉古人古事，书穷达不易之乡情。而无论写景还是抒情，都表现了作者的思乡之切。”（*3）尤其文中的“向北风而开襟”，亦有“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之思。马尚如此，人何以堪！“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则白描手法极为形象地描绘出作者登高思乡之景，可谓“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用更进一层的写法，渲染出游子对故乡的思念之深。后面赋中所用的典故与作者的身世遭际亦相吻合，因而自然贴切，毫无铺陈堆砌之感。这里“钟仪”句和“庄舄”句，是所谓“反对”的修辞手法，所诵事迹相反，而用意正同。“仲尼叹归”、“钟仪楚奏”、“庄舄越吟”说明不论是圣人还是普通人，也不论遭遇的穷达，怀乡之情是人们所共有的，形象地道出了人们思乡的普遍心理，进一步衬托出自己对故土的强烈眷念。
第三段对思乡之情作深一步的开掘，由怀念乡土，进而忧感己身壮志未酬，揭示了“忧思”的深层政治内涵。王粲希望天下太平，为国效力，其《七哀诗》之一还写道“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此二句看似纪实之笔，实忠厚悱恻，得“迟迟我行”之寓意。“霸陵”乃汉文帝刘恒陵墓，作者登霸陵而望长安，暗示长安局势大乱，而深刻缅怀汉文帝承平之治。本段作者以动词“惟”、“俟”、“冀”、“假”、“惧”、“畏”加强地将心情表现出来，且动词均置句首，有强调作用。作者又借“河清未至”、“匏瓜徒悬”、“井渫不食”的典故委婉表达了济世之志不得施展的忧虑，抒发了希冀在清平之世施展才力之情。从情绪上说，本段也更加强烈。作者着意渲染寂寞、萧条的气氛，勾勒出一幅“风萧瑟”、“天惨惨”、“白日西匿”、“鸟兽狂顾”的凄清暮景城楼图，不仅具有陪衬意味，还有力地烘托了作者内心凄怆的神情，读来令人黯然神伤。在结尾部分，作者遥顾开头，以“循堦除而下降兮”，呼应“登兹楼以四望兮”，以“气交愤于胸臆”，呼应“聊暇日以销忧”。可谓“前后照应，一丝不乱，文气从容，不漏筋骨”（瞿蜕园《汉魏六朝赋选》）。作者本为销忧而登楼，但眼前景象令人心忧，哪有太平盛世的景象？终篇之际，作者在浓重的使人压抑的悲愁气氛中，以一萧瑟苍凉的薄暮图配合年华流逝、怀才不遇的迷茫惆怅之情，将一个夜半不寐、辗转反侧的自我形象突现在读者面前。文章至此戛然而止，余味无穷。
作为赋作，魏晋时代的赋，有些虽仍沿袭了汉大赋的遗风，但涌现出许多体制短小，力求反映人们爱情、登临、离愁、咏物等各方面思想感情的抒情小赋。《登楼赋》情景交融，感情充沛，在艺术上虽然还继承着大赋的铺排手法，但语言朴素，手法精巧，以六言为主，杂以四言，用事感怀自然浑成，脱尽汉赋雕琢堆砌的习套，是建安时期抒情小赋的代表作。文章写景、韵律与作者感情的抒发之间巧妙契合。三个段落表现情感的三个层次，景物描写和用韵也展现了不同色调和风貌。“首段点出‘销忧’之登楼目的，写景承‘四望’而来，重在衬托作者心目中的‘显敞’和‘信美’两点，写了‘通浦’、‘长洲’、‘广陆’、‘沃流’、‘华实蔽野’、‘黍稷盈畴’等辽阔自然美景。韵律方面押平声‘尤’韵，韵脚是‘忧’、‘仇’、‘洲’、‘流’、‘丘’、‘畴’、‘留’，表示其在楼中以悠悠然之神态欣赏楼外美景。次段笔锋一转，由登楼望远而触景生情，引出悲苦思乡愁绪。写景承‘怀归’、‘怀土’之思，写了‘平原远’、‘路逶迤’、‘高岑’、‘修迥’等具体形象化景物渲染愁思。韵律方面押平声‘侵’韵，韵脚是‘今’、‘任’、‘襟’、‘岑’、‘深’、‘禁’、‘音’、‘吟’、‘心’，以鼻音韵尾表示王粲当时心情不若初登楼时之悠悠然。末段由怀念乡土进而忧时感世，写壮志未酬的感慨，不仅满腔忧思未销，反更加悲伤凄怆，使全篇情感由舒散、怅然转至激越深沉。本段承‘意忉怛’、‘心凄怆’之思，写景变为‘风萧瑟’、‘天惨惨’、白日西匿、鸟兽狂顾。押韵部分押入声‘职’韵，韵脚是‘极’、‘力’、‘食’、‘匿’、‘色’、‘翼’、‘息’、‘恻’、‘侧’，以语音无法托长之塞音韵尾象征王粲内心之焦虑与急迫。”（*4）此外，赋中明暗相映、虚实变化、主客相兼、以乐写哀的写景方式，具有浓厚的诗意，对于抒情起到陪衬的作用。如第二段写作者凭栏遥望，展现了山高水长之景，但恐怕只是一种虚撰，只是把以路遥山高川深之景烘托有乡难归之情，把乡国之思借具体的视觉形象传出，以关山重重来表示家乡阻隔而已。作者因情设景，蹙千里于寸径之间，大大加重了感情的分量。这种景物描写显然是偏于主观了。“登楼”、“四望”之景以抒怀的手法，对后来写登临亭、台、榭以至山丘所见所感的诗赋文的表现艺术，也都有率先示范的作用。
作者王粲“家本秦川，贵公子孙，遭乱流寓，自伤情多”（南朝宋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王粲诗序》），“仲宣流客，慷慨有怀”（明徐祯卿《谈艺录》），由于他学识渊博，又以汉贵公孙，亲履离乱，目睹当时社会的动荡不安，对人民的痛苦灾难感受较深，故其诗赋较能深刻地反映当时的社会现实，颇多悲凉情调。本赋就是以作者的情绪感受作为表现的主题，注意寓情于景，锻字炼句，而又语言自然流畅。文章体制上较汉赋短小，但在内容的扩展却有不同表现，侧重于抒写个人的心志，将思乡主题从家国之念提升到对一己人生价值之思考，与个人政治理想与当时社会离乱之背景结合，迸发出强烈而感人的抒情意味，交织出具有时代背景下的个人化书写，从而奠定了“王粲登楼”的失意典型。在表现在风格上，本文沉郁悲凉，朗丽哀志，楚骚遗调，文中化用《楚辞》文句的情况甚多，受《楚辞》尤其《哀郢》的影响很深。其眷恋故土、忧国思归的感情，真挚抒写、托物寄兴的手法，都是一脉相承的，故清刘熙载说：“王仲宣《登楼赋》出于《哀郢》。”（*5）
中国文人几千年来的一大情结，即寒士不平、怀才不遇。一方面，文人抱怨怀才不遇，但往往志大才（政治才能）疏。曹植自称“南极赤岸，东临沧海，西望玉门，北出玄塞”，且要“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实际他饮酒不节，诗人性情，缺乏政治才能。王粲也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不否认他（包括当时许多渴望建功立业的文人）的政治热情，但从后来的事实可以看到，王粲政治方面主要表现在制定新的礼仪制度方面。“魏国既建，拜侍中。博物多识，问无不对。时旧仪废弛，兴造制度，粲恒典之。”另一方面，我们看到，社会制度的不公平、怀才不遇的呐喊，都会在文人的作品中得到反映。《楚辞?宋玉<九辩>》中“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算是他们最早的呼喊。而东汉末年到魏晋时代，人们开始更对自己的生命重新发现、思索。作家更关注自己的生存处境，作为赋中反映“怀才不遇”的首唱，大概要算王粲的《登楼赋》了。《登楼赋》寓景于情，情景相生，且语言优美畅销，结构严密紧凑，是辞赋发展史上抒情小赋成功显示其优点的代表作之一，同时也是中国文学中较早以登楼为题、书写怀乡之情的辞赋。王粲在赋中抒发的时代****下的个人苦闷和怨愤，体现了士子不得志的生命共感，表达出了封建社会中身处困境但心志甚高的文人的共同感受，故颇能激起历代有志者的强烈共鸣，被后来历代文人在创作中不断地引用着，用来书写失意他乡的情怀。更有元代戏曲家郑光祖以此为题材编了杂剧《醉思乡王粲登楼》，开了敷演赋意为舞台艺术的先例。
集评
1、唐李善（630？—689）、吕延济等《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卷一一五臣之刘良注引《魏志》：时董卓作乱，仲宣避难荆州依刘表，遂登江陵城楼，因怀归而有此作，述其进退危惧之情也。
2、南宋朱熹（1130—1200）《楚辞后语》卷四：《登楼赋》者，魏侍中王粲之所作也。归来子曰：“粲诗有古风。《登楼》之作，去楚词远，又不及汉，然犹过曹植、潘岳、陆机《愁咏》、《闲居》、《怀旧》众作。盖魏之赋极此矣。”
3、南宋罗大经（1195？—1252？）《鹤林玉露》乙篇卷六：项平甫作《信美楼记》云：“王仲宣之言曰：‘虽信美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自仲宣至今，千有余年，文士一词，曰‘此思归之曲也’。曾未有考其文而论其心者。盖仲宣，汉贵公孙也。少依王室，世受国恩，虽遯身南夏，而系志西周，彼以为抚清、漳、曲、沮之流，不若灞、滻、泾、渭之速清也；览昭丘、陶牧之胜，不若终、嵕、吴、华之亟平也。冀道路之一开，忧日月之逾迈，故戛然以是为不可久留。盖士之出处不齐久矣。充仲宣之赋，当与子美《岳阳楼》五言，太白《凤凰台》长句同帙而共编，不当与张翰思吴之叹，班超玉门之书，马援浪泊西里之念，杂然为一议状也。”平甫此论，得仲宣之心矣。仲宣不依曹、黄、二袁，而依刘表，意亦可见。故仲宣之忠于于汉，陶渊明之忠于晋，罗昭谏之忠于唐，皆诗人文士之识大义有气节者。楼乃胡仲方为荆南抚干时所建，杨诚斋题诗云“大资孙子大参甥，磊隗胸中万卷横。楼上已堆千古恨，晚潮更作断肠声。”“古有仲宣今仲方，二楼分贮一秋江。散怀幸有杯中物，莫下南窗下北窗。”亦平甫之意也。
4、明张溥（1602—1641）《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王侍中集题辞》：袁显思兄弟争国，王仲宣为刘荆州移书苦谏，今读其文，非独词章纵横，其言诚仁人也！昔颍考叔一言能感郑庄，使母子如初。仲宣二书，疾呼泣血，无救阋墙。袁氏将衰，顽子执兵，即苏张复生何益哉！子桓子建交怨若仇，仲宣婉娈其间，耦居无猜。身没之后，太子临丧，陈思作诔，素旗表德，颂言不忘。彼固善处人骨肉，亦由天性宿深，长于感激，不但和光宴咏，为两公子楼护也。孟德阴贼，好杀贤士，仲宣《咏史》，托讽《黄鸟》，披文下涕，几秦风矣。高平上胄，世为汉公，遭时流离，依徙荆许。以《七哀》之悲，为显庙之颂，择木而穷，雅诽见志。世谓其诗出李陵，今观书命，亦相近也。
5、清陈祚明（1623—1674）《采菽堂古诗选》卷七：王仲宣诗如天宝乐工，身经播迁之后，作《雨淋铃》曲，发声微吟，觉山川奔迸，风声云气与歌音并至。只缘述亲历之状，故无不沉切。又如耕夫言稼，红女言织，平实详婉，纤悉必尽。
6、清宋长白（约1700年前后在世）《柳亭诗话》卷七：王粲《登楼赋》：“白日忽其西匿，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征夫行而未息。”摹写长途景况，令人肌骨凛冽。少陵全用其意，曰：“空村惟见鸟，落日不逢人。”
7、清代浦铣（约1705年前后在世）《复小斋赋话》下卷：《登楼赋》情真语至，使人读之泪下。
8、清浦起龙（1679—1762）《古文眉诠》卷三八：五臣注谓怀归而述其进退危惧之情，是也。庶几《离骚》嗣音，杜子美入蜀以后诗，大概类此情味。
9、清于光华（约1778年前后在世）《评注昭明文选》卷二引方伯海曰：是时汉室播迁，故粲南依刘表，表多文少实，外厚内猜，岂是可依之人？此赋虽是怀乡，实是感遇，故借登楼而发其恋土之情，亦“逝将去汝”之意也。
引周平园曰：篇中无幽奥之词，雕镂之字，期于自摅胸臆。书尽言，言尽意而止，无取乎富丽也。前因登楼而极目四望，因极目四望而动其忧时感事、去国怀乡，一片愁思。首尾凡三易韵，段落自明。行文低徊俯仰，尤为言尽而意不尽。
10、清梁章鉅(1775—1849)《文选旁证》卷一三王仲宣《登楼赋》“气交愤于胸臆”句注：林先生曰：项平甫《信美楼记》谓此赋非但思归之曲，仲宣少依天室，世受国恩，遯身南夏，系志西周，冀王路之一开，忧日月之逾迈，故以是为不可久留云云。愚谓刘表本汉室遗胄，时刘豫州亦依刘表，曹操军襄阳，仲宣不能劝琮与备并力拒操，乃说琮以荆州降，因遂归操，仕至侍中。其专为身谋，不识大义可知。兹赋之作，盖缘不得志于刘表，藉以发其羁愁愤闷焉耳。论者谓其乃心汉室，恐未必然。
11、清李元度（1821—1887）《赋学正鹄》：因登楼而四望，因四望而触动其忧时、感事、去国、怀乡之思。凡三易韵，段落自明，文意悠然不尽。
12、近代林纾（1852—1924）评注本《古文辞类纂选本》卷十：献帝兴平二年，李、郭之乱，至于劫夺乘舆，关中无复人迹。仲宣方依刘表，知其不足有为，故为此赋以写其不遇。其云“信美非吾土”，斥刘表之不能据有荆州，祸将作也。其下写客子思归之状况，声激而悲，尚不远于屈、宋。齐、梁以下，不足语此矣。
*1见袁行霈主编《历代名篇赏析集成》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卷（上）徐公持评，第51页。
*2见徐中玉主编《古文鉴赏大辞典》方智范评，第403页。
*3同上书，第402页。
*4见http://www.*****.com/?p-577219216。html，自台北市立南港高工国文教师唐菁霞《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王粲<登楼赋>文章分析》。
*5见《艺概?卷三?赋概》。关于《登楼赋》所受《楚辞》的影响，可参许世瑛《写在<登楼赋>之后》（文载《中国古典文学论文精选丛刊?文学批评?散文与赋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