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橘花进了圣女公馆之后，就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行馆，坐在床上发呆。脑海里千头万绪，似乎在想很多事情，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过了很久很久，我低下头，无意中看到自己的手上染满了鲜血，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以往的一些可疑的地方，原先一直萦绕在心中的隐隐约约的不安感，现在一下子都连成了一片。为什么当天在静的衣冠冢前，听到我要推荐橘花参加圣女选举，惠会如此失态？为什么每次从惠的府邸回来，橘花都会对我如此亲热，连睡觉都不愿意分开？为什么那天晚上她会和我说圣女与血色巨蝎的故事？为什么那天晚上橘花成为圣女，被侍女带走的时候，会悄悄地流泪？对了，还有在被侍女带走之前她看着我的眼神，那甜蜜而又惆怅的眼神，那分明，分明就是……想到这里，我忽然觉得寒毛倒竖。那分明就是，生离死别前的最后一刻，回忆着从前甜蜜时光的表情啊！
刷的一声，外面划过一道闪电，把室内照得光如白昼，紧接着一声惊雷在屋子的上方炸响，震得房间里的家具格格作响。我一下子跳了起来，脑海里闪过了更多画面：相拥而泣的瑾和橘花，怪责父亲出卖了姊姊的惠，静的衣冠冢，故事里被巨蝎带走的圣女，所有的这一切，都指向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成为圣女，等于死亡！圣女向仙鸾祈祷，需要用鲜血作为偿还，因此，在仙鸾祭的当天，圣女为了全国居民祈祷，就会流尽体内的鲜血。对了，正因为如此，惠才会怪责父亲把姊姊送上死路，只为换取自己加官进爵；正因为如此，橘花在望鸾台上陈词到了最后会泣不成声；正因为如此，不论是橘花，瑾，还是惠，在谈到圣女的时候，总是会隐约地暗示着死亡……
窗外沙沙作响，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了。我喘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刚才的想法，似乎也不全对。如果成为圣女就意味着死亡，那为什么瑾要参加圣女选举呢？只是为了逃避和太子的婚事？以她的性格，不至于因为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就寻死吧？而且她也只是说，成为圣女就不需要嫁给太子而已，可见成为圣女和自寻短见还是有区别的。圣女是全民投票选举的，难道所有居民都希望选出自己最喜爱的女子，然后看着她死去吗？对了，惠责怪父亲把姊姊送上死路，这只是骥尚书自己的观点，但是从惠谈起父亲的态度来看，她对父亲并没有十分怨恨，也从来没有提过姐姐的死和父亲有关。血色巨蝎的故事，也不过是盈民国的先祖们开拓疆域的一种写照而已。还有，刚才橘花也提到过仙鸾祭之后要和我永远在一起的事情。既然如此，也就是说，成为圣女很有可能会死，但未必一定会死，应该是这样吧。
想到这里，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也许，圣女在仙鸾祭上的确要献出鲜血，对于体弱的圣女，血流得太多，性命就保不住了，因此惠的姊姊在仙鸾祭之后不久就香消玉殒，但如果体质强壮，或者便能坚持过来。橘花从小就劳动，她甚至能把我从毁坏了的汽车中拉出来，又抱回村子里，可见身体强健，而瑾自幼舞刀弄剑，就像男孩子一般，像她们这样的女孩，或者就能承受大量失血的打击，在仙鸾祭之后活下来。看来，仙鸾祭如何进行，需要多少鲜血，就是其中的关键。为了保护橘花，我无论如何都要在仙鸾祭之前搞清楚这件事情，做好一切准备。
这一夜我思潮起伏，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忙忙赶到礼部找到枫藤，请他给我推荐一些记载了仙鸾祭和圣女事迹的书籍。枫藤似乎早就预料到我会这样做，什么也没说，就把我带到礼部的藏书阁，又写了一个书目给我，让我对照书目查阅。现在虽然是白天，昨晚也下了一晚上的雨，可是天色依然非常昏暗，外面彤云密布，藏书阁内点起了灯烛，依然让人觉得阴沉沉的。我翻了好几本书，里面的确有不少仙鸾祭的记载，但全部都是记录着国王在仙鸾祭上说了什么，宫女们跳了什么舞，圣女的花车巡游如何热闹，万民如何欢欣鼓舞，根本没有半点圣女在仙鸾祭上做了什么的记录。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既然仙鸾祭是一个重大的祭典，既然史书上连各种细节都有详细描述，为什么单单就缺了圣女在祭典上的行为呢？还是说，圣女在祭典上要做什么，根本不用写在书里？
到底，是什么？就算真的要和血色巨蝎作战，也不应该没有记录啊。
我焦躁地翻着一本又一本史书，这些该死的书不但文字艰深，而且又厚又重，别说通读，就是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头昏眼花。我耐着性子一本一本地快速翻阅，突然，一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太初末年，旱魃为虐，赤地千里，汔、澧、漂皆竭。太始元年，王修坛于不姜，圣女祈之，三日，天果大雨，百川尽满。”太初和太始，都是盈民国的年号。盈民国建国的时候还没有文字，所以从建国后一直到差不多两千年前，史书上统一把年号称为太初。按照史书记载，在太初末年，盈民国的确发生了一场严重的旱灾，这场旱灾一直持续到太始元年，从几本史书互相补正的资料来看，这一年刚好有仙鸾祭，而国王也因此建造了祭坛，让圣女在仙鸾祭上祈雨，结果祈雨三天后，也许祈雨仪式持续了三天，或者是祈雨仪式结束后三天，终于下了大雨，缓解了旱情。由此看来，故事里所说的旱灾是真实的，只是史书的记载只有圣女祈雨，而在故事里则多了血色巨蝎作祟。
找到了血色巨蝎传说的一些证据，我激动了一会儿，但想到这些证据和我想找的关于圣女在仙鸾祭上的行为毫无关系，不禁又是一阵沮丧。
我继续漫无目的地翻着书，心里越来越烦闷，忽然手一滑，一本厚重的史书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我吓了一跳，连忙把书捡了起来，这时一位弯腰驼背的老人走了过来，他是管理藏书阁的官员，名字叫做金松。
“先生何故如此焦躁？”
“我，我也不是焦躁，只是一不小心把书掉在地上，真是对不起……不过，想找的东西没有找到，也是真的。”
“原来如此”，金松眯起了眼睛：“不知先生在找什么？”
我叹了一口气：“我想知道圣女在仙鸾祭上到底要做些什么，仙鸾祭的仪式是怎样的。”
“难怪难怪”，金松点了点头：“不过仙鸾祭不日便要举行，先生如果有兴趣，到时到祭典上观礼，自然就一清二楚了，何必在书中探求呢？”
“唉，如果到观礼那天才知道，恐怕就太晚了。”
金松又点了点头：“先生之意，老朽明白。不过先生在此查找圣女在仙鸾祭上的言行，只是缘木求鱼而已。”
“缘木求鱼？为什么？”
“先生如果对圣女言行有兴趣，我可以向圣女公馆的祭司讨几本圣女手札，先生以为如何？”
“这实在太好了，对了，老先生能否告诉我一些关于圣女的事情呢？”
“好，好。”金松面带微笑，不住地点头。然而说完“好”之后，就没了下文。
“老先生……？”我又试探着问道：“圣女的事情，难道有什么忌讳之处吗？”
“好，好。”金松面带微笑，不住地点头。
“……是不是和血色巨蝎有关？”
“好，好。”金松面带微笑，不住地点头。
怎么变成了复读机？看来，圣女，仙鸾祭，还有血色巨蝎之间，的确有些不可告人秘密，而这些秘密，也许就是挽救橘花生命的关键。
“那请问老先生，史书上有太初和太始两个年号，不知是以什么为依据划分的呢？”我灵机一动，忽然转换了话题。
金松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怔了怔，稍微考虑了一下，便说：“太初，是立国之初的年号，经历了大约一千年，其时先祖散居于盈民国各处，和外面之人也多有往来。到了太始，先祖订立了桃源法，建造了宫殿，并聚居于城市，和外界的联系却越来越少了。”
“是这样，那么，太初与太始的分界线，就是史书上记载的那场大旱灾了？”
“正是如此。盈民国国内有四条河流，本来是不缺水的，只是那场旱灾实在太漫长，连续三年，没有一分雨水，除了黑水河，其他的河流都干涸了，先祖没有办法，这才把宫殿城市建在东面靠近黑水河的地方”，说到这里，金松叹了一口气：“唉，我先祖居住的地方，本在西南，现今我们却住在东面，西南之地，反让与奴隶居住……天道轮回，只怕是报应啊。”
“报应？指什么？”
金松似乎觉得自己失言，咳嗽了一声：“嗯，时候不早了，先生请先回行馆休息。明日老朽自会送上圣女手札，请先生不必挂心。”
既然对方已经下逐客令，我自然也不能再留了。回到行馆，我反复思考着今天的所见所闻。首先，圣女在仙鸾祭上肯定要做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以至于史书上全部没有记载，礼部官员也支支吾吾不愿多说，如果要救橘花的话，就必须提前了解这些事情。也许，只要看到圣女手札，一切谜团就会解开，但我心里又隐隐觉得，既然礼部官员不愿意让我提前知道仙鸾祭的事情，那他们为我借来的手札，也一定不会有答案的。其次，血色巨蝎的传说有一定真实性。仔细对比的话，就会发现这段历史和传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大旱，都是圣女解决问题，唯一不同的只是史书上并没有关于巨蝎的记录。没有记录，是因为巨蝎不存在，还是和圣女在仙鸾祭的行为一样，有某些原因不能提及呢？第三，盈民国的先祖，本来居住在西南，也就是现在奴隶居住的地方，后来由于大旱而迁徙到东面，并且建立了城市，还制订了那个让人绝望的桃源法。后世的史学家以此为分界线，把此后的历史年号定为太始，也就是说，这个迁徙对于盈民国来说，有划时代的意义。可是，这个意义指的是什么呢？和血色巨蝎，和圣女，是不是也有某些关系？金松最后说的两句话，还提到了报应，又是什么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