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下,只见橘花和枫藤都是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橘花更是立刻就跑了过来。惠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迎上前去。枫藤连忙躬身行礼,橘花惊慌失措,立刻就想跪倒磕头。
惠伸手拉着橘花,向枫藤点头答礼,然后把橘花拉到身边,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起来。橘花吓得连气都不敢喘,眼睛斜斜地看着地面,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先生,现在距仙鸾圣女选举,只有三天”,惠放开了橘花,转头对我说道:“因此,从现在开始,一柱香的时间也不可浪费。”
“是,不知少府有何吩咐?”
“每日清晨,妾身会派人到贵府将橘花姑娘接去,由妾身亲自训练其言行举止,直至深夜送还,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是,这样实在太好了,只是有劳少府了。”我装着没看到橘花求助的目光,对惠深深一揖。
“在此三日之间,烦请先生走访礼部,拜访主上,务请说服礼部尚书和主上,允许郊外的国民参与投票。”
“妙计啊妙计”,我还没反应过来,枫藤已经大声称赞:“瑾小姐已获外城支持,外城国民,人数众多,唯有动员郊外之居民,方能与之争一日之长短。此计甚妙,甚妙。”
不错,外城的人数比内城和王城的居民加起来还要多得多,瑾小姐既然已经获得外城支持,可以说当选圣女绝无悬念,然而事实上,这个国家还有数量更大的一批国民,完完全全被排斥在投票之外,如果能允许奴隶投票,那么奴隶出身的橘花,肯定会大占优势,逆转胜出也不是空想了。
惠淡淡地说:“只是多年以来,圣女选举,从未有奴隶参与的例子,先生想要说服主上和尚书,只怕不易。”
呜~~,你这是欲抑先扬吗?
“妾今夜修书一封,派人送到贵府,明日早朝之后,请先生将信交予礼部尚书,事成与否,但凭天命。”说着,惠拉起了橘花的手:“橘花姑娘,今夜请到蔽舍暂居,明日晚上妾身会将你送回行馆,请不必担心。”说完,拉着橘花,头也不回地就往王城走去。橘花一面跟着惠走,一面不停地回过头来,眼睛里泪水盈盈,又是悲伤,又是不舍。我向她挥着手,高声说道:“橘花姑娘,惠少府是在帮助我们,你好好努力,听惠少府的话,让自己成为全国国民都喜爱的姑娘,我会在行馆等你回来的,加油~!”
山路盘旋,惠和橘花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枫藤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先生,橘花是一位好姑娘,请先生无论如何不要辜负她的心意。”
咦,为什么你要这样说?难道我很像一个对女孩始乱终弃的人吗?
回到行馆不久,惠果然派人送了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来,吩咐我明天早朝之后呈交礼部尚书。我向来人道谢之后,稍微洗漱,便上床就寝。虽然明知明天晚上橘花就会回来,可是一个晚上不见,我竟然有点想念她了,辗转反侧,很久也不能入睡。
到了第二天,枫藤依然准时来到行馆。这三天枫藤对我和橘花都尽心照顾,把各种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我真是感激不尽,却又不知如何报答。每次提起,枫藤总是含笑说道,先生不必客气,先生是本国贵宾,能为先生效劳实在是在下的福分。然而,今天的枫藤,除了说了上述这番话之外,还加了一句,“也是惠少府的好友”,说话的时候,目光含笑,颇有深意。
我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问:“惠少府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呢,枫藤兄可否介绍一下。”
“少府大人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她的学问,甚至和礼部里面掌管古代经文的几位老夫子相比也不遑多让,至于容貌出众,仪态端庄,那是更不用多说了,称之为本国女子第一也不为过,就连公主王后,和她相比也颇有不及。及笄礼之后,上/门提亲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最后是许配给了左御史大人的长子……”
我笑了笑,不过笑得有点勉强,心想:“果然是这样,我早就知道了,像这样的女子,如果没有排满八条长安街的追求者的话,那还真是太委屈了……我居然还痴心妄想……这个该死的左御史公子,该死的官二代,有什么了不起嘛……咦?”忽然想起了瑾小姐,不禁问道:“这位左御史大人的公子,莫非就是瑾小姐的长兄?”
“正是。御史公子身居兵部要职,年轻英俊,姬妾颇有不少,不过尚未娶妻,和少府大人实在是天生一对”,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枫藤似乎有意无意地瞄了我一眼:“只是少府大人自幼体弱,原本打算十八岁的时候出嫁,却一直拖延至今日。”
如此说来,惠这次算是帮助我,对抗她未婚夫的家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前往礼部的途中,枫藤还在向我讲述惠的事迹。他告诉我,惠少府除了有学问和长得漂亮之外,还深得国王宠爱,国王待她甚至比对待公主还要好,而惠少府平时对其他人却从不假辞色,只有昨天晚上和我并肩山下时,显得十分亲密。说到这里,枫藤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喂啊,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好不好,我看上去像撬别人墙角的人吗?
来到礼部尚书的私邸,我们把惠的书信呈了上去,过了很久,仆人才来通传,让我到书房和尚书大人相见,而枫藤则被留在门房等候。尚书大人的屋子不小,但也不算奢华,穿过了两个院子,转了一个弯,便到了书房门前。仆人敲了敲门,里面一位五十岁左右身穿官服的男子打开了房门,请我进入书房,仆人行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先生过访,真让舍下蓬荜生辉啊,让先生就等了,真是抱歉,先生请坐”,宾主坐下,仆人奉上香茶,尚书大人说道:“老夫名骥,老骥伏枥之骥,老夫痴长几岁,先生称呼在下老骥便是。”
“不敢。今天拜访骥尚书,是有一事想与尚书大人商谈。”我开门见山,直接说出了来意。
骥尚书从衣袖里拿出一封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平放在桌上:“先生来意,老夫已经明白,小女的这封信,这封信……唉……”说着,骥尚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惠,惠……少府是……是你的……”我吃了一惊。
“不错,惠正是小女”,骥尚书站了起来,打开了一个书柜,从里面拿出一个卷轴:“老夫育有二女,长女名静,已经过身,次女名惠,现任少府一职。”说着,把卷轴交到我的手里:“先生请看,这是长女的画像。”
我打开卷轴,只见画上的女子瓜子脸,柳眉凤目,身穿淡黄色半胸礼服,肩上披着短袍,相貌神态,衣着打扮,竟然和前几天晚上惠来我家时一模一样,不,再仔细看看的话,画上的女子也许因为当时年纪小一些,眉目之间多了几分活泼,而惠则更显得端庄。
“这么说,惠少府也住在这里了?”
骥尚书又叹了一口气:“说来惭愧,小女对老夫怨恨极深,自从静过身之后,便即搬离此处,自己另行居住,平时除了公事,与老夫基本没有往来。”
“怎么会这样?”惠看起来温柔大方,说话做事从来都给别人留有余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对自己的父亲如此决绝。还有,静过身的时候,惠也只是五六岁的样子吧,怎么能便自己搬到另一个地方居住呢?真是奇哉怪也。
“老夫虽世代久居王城,然而十五年前,老夫只是在礼部担任普通职位,长女有幸,蒙上天眷爱,得选圣女,及后适逢原礼部尚书年老告退,主上开恩,破格提拔,让老夫接任尚书重职。只是如此一来,小女却以为老夫为了一己私欲,把静献祭,唉……其实静端庄贤淑,其时主上已经派人和老夫商量,想接静入宫,并答应立为王后,倘若老夫果真只为一己私欲,答应主上的请求便是了。”
没想到前代圣女还有这样的故事,看来最亲近的人,反而是最难互相理解的,我于是说道:“既然如此,骥大人为何不向惠少府说明?”
骥尚书摇了摇头,说道:“惠脾气倔强,外柔内刚,和她的姊姊一模一样。而且她一直对姊姊十分倾慕,因此,姊姊过身之后,就认定了姊姊是老夫所害,无论如何都不肯原谅我……其时老夫与静商量入宫的事情,不料静的态度非常坚决,一口回绝了主上的提亲,还不顾老夫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参加了圣女选举。”
“也就是说,参加圣女选举,完全是静小姐自己的意思?”
“确是如此,当时的情形,惠虽然年幼,也十分清楚,只是她不愿意接受而已”,骥尚书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又何尝能够接受静已经不在的事实呢?静过身之后,我总觉得她依然时常陪伴着我,伺候我起居饮食,和往常无异。或许那是在梦中,或许是我太过思念女儿吧。直到现在,我独自在家的时候,似乎还能时时看到静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有时还会和她烹茶谈天,就好像她依然在世一般……”
听到这里,我不禁全身毛骨悚然起来,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我。
“静去世之后,惠把心中怨愤都发泄在老夫身上,从此不再和老夫见面。听说她离开这里之后,言行举止,穿着打扮,都越来越像她姐姐,后来主上还封她为少府,多半也是念在昔日与静的情意,破格提拔吧。”
这样一来,我对静和惠之间的事情似乎有点明白了。那位名叫静的女子,在当时一定是一位风靡万人的贵族少女,甚至连国王都想纳她为妾,还许以王后之位,然而她似乎对成为王妃没有兴趣,于是毅然参加了圣女选举——一旦成为圣女,地位比国王都要崇高,国王自然不能再打她的主意,而说不定她就能自由地追求自己的爱情了,也许,当时的她,爱着一个等级和她不匹配的男子,为了这跨越等级的爱情,她让自己成为了全国至高无上的圣女……不不,不应该是这样,按惠的说法,她姐姐是一个谨守古礼的女子,不可能产生这么离经叛道的爱情。总之,她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对抗国王的婚约,这是不会错的。可是,非常不幸的是,成为了圣女的她,却不知什么原因,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她的父亲因为女儿是圣女的缘故,破格提拔为礼部尚书,但另一个女儿却觉得父亲为了升官出卖了女儿,而和父亲决绝——就是这样一个狗血淋头,不,曲折动人的故事。
也许是因为太过倾慕自己的姐姐,也许是因为答应了姐姐要守护这个国家,在姐姐去世之后,惠就把自己变成了姐姐的模样。
骥尚书拿起了信,重头到尾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把信叠好,放回到衣袖里,一面喃喃自语:“静,你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呢……”
他刚才说的是“静”?我没有听错吧。
骥尚书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说道:“先生,请与我一起到殿上拜见主上,我将会呈上奏章,恳请主上批准郊外的国民参与圣女选举。”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说服了尚书大人,我还以为将要费一大番唇舌,惊喜之下,我连忙又是打躬又是作揖,一个劲地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