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几天,还看到了两只猴子呢。”
“哪里?”
“干吗?你想抓它们?”
“你不想抓两只猴子来玩玩么?”
“上次下大雨,屋里跑进来好几只青蛙。”
“然后呢?”
“我才不会像你那样,就把它们抓来吃了呢。”其实她只是不会弄而已。
“我在那里,还发现了两棵杨梅树。等一下我们去摘点来吧。”她说这话的时候,显然舌底生津了。
“好啊。”穆公任跟在后面,只是附和。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现在还没熟吧?”
“酸的也好吃。哥,你倒是说说你到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有。”
穆公任心说,你倒是给我开口的机会啊。
“别急,晚上再跟你讲。”他就想听听妹妹这些日子,又做了什么。
“你看。”
式仪在石头上,画着各种树啊,花啊,还有动物。
“这是什么动物,好奇怪。”
“不是山里的动物,是书里面的动物。”书是那本《山海经》。
式仪闲着无聊的时候,就会在石头上画画。
“还有真的动物。”
穆公任刚到家门口,就看见几只小野鸭。
也不知道式仪是怎么弄到的。竟然被她给驯服了。
他有些口渴。她说等一下,就又跑到地里去,摘了一根黄瓜来。
上面还有黄花。
还没有到最好的季节。
小时候在地里,式仪就喜欢去摘瓜,花儿都还没有萎,她便急着摘下来了。娘说她,她也不听。所以总是让他带着妹妹,免得她搞破坏。
式仪只是想让哥哥吃吃自己亲手种的东西,她觉得很骄傲。
“式仪,你这锅,怎么烧破了?”怪不得不能烧水了。
那是式仪一次烧了水就出去了,可是在外面一时忘了回来,结果锅里面的水烧干了,然后就把锅给烧裂了。
“不管啦,哥,我们去摘杨梅。回来我来做好吃的给你吃。”
那棵树并不很大,上面挂着的,都还是青白色的果子。只看一眼就能尝到那酸涩的味道。“你真要吃?”
式仪早就流口水了。
穆公任在树上摘,式仪便在树下用衣服兜着。他有意逗妹妹,故意将杨桃左右乱丢,式仪就在下面跑来跑去。
“小心别跌倒了。”下面还有几个石头。
抬着头,突然掉了点树枝细末和灰尘下来,恰好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穆公任并不知道,还在逗她。
“哥,别乱丢了,我看不见了。”
穆公任才知道她被迷了眼睛。
“别揉,我给你吹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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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两个,穆公任就知道是这样的味道了。
能酸掉舌头的酸。式仪也不吃。
“你不吃还让我摘那么多。”
她只是很久没有和哥哥一起去摘果子了。
“我又没让你摘那么多。”
不过他也只是挑选比较成熟的,还是留了很多没有摘。他想妹妹以后没事还可以摘来吃的。
回去的时候,她让哥哥生火,可是那架子上的铁锅已经烧裂了。穆公任不知道妹妹究竟要做什么。
他去米缸了。
“哥,这个软了。”她在米缸里埋了不少猕猴桃。
“你等它长熟了再摘啊,自然熟的才好吃呢。”
“摘给你吃你还那么多话?”
“是,是。好妹妹。你要煮饭?”穆公任看着妹妹舀了半碗米。
“才不是呢。”
火升起来了。穆公任要去打水,她说不用水,锅是破的,会漏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么?”
是爆米花。
“好不好吃?”
“好吃。这你都想得到,真聪明。”
听见称赞,式仪很高兴。不过后来才知道,用没有脱粒的谷子,爆的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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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还有火。
穆公任在等式仪拆开包裹,因为里面有送给她的东西。
是一棵簪子。
可是式仪没有打开,穆公任只好让她打开。
但是她并不怎么高兴。
穆公任却没怎么察觉。
还给她带上。
式仪拔了下来。“都要睡觉了,还带着个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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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穆公任帮妹妹绞辫子。然后给她带上发簪。
式仪问他,当初在商丘的时候,谢缘的头钗,是不是他送的。
穆公任说是。他没有办法解释,说那本来是买给式仪的。
把买个式仪的东西转赠给别人,式仪知道了肯定会更不高兴的。
虽然当初,只是谢缘的误解,穆公任没有办法直言,便只好送她的。
反正她式仪不是第一个,所以她不想要。
穆公任不知道妹妹怎么会发觉的。也没敢问。
后来弄丢了,也找不到了,但是就是不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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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坏了,要买一个好的。穆公任本想把这个破了的铁锅拿去铁匠铺的,不过想到妹妹还有别的用途,也就算了。
所以两个人出去了。玩了一整天。
回来的时候,式仪说,想要吃青蛙。
她昨天可是另外一套说辞的。不过穆公任也不计较,到山里去给她找青蛙。
但是并不多。
式仪说,要吃鱼。穆公任便去钓鱼。
还钓了一只螃蟹。
四只野鸭都呆在屋里,他们却在门口篝火旁。
天还是挺凉的,还有些风,还在这里是个凹谷,风不太容易出进来。火也不容易熄灭。
式仪说要吃蛋,天色已晚,穆公任真的不知道到哪里去给她弄蛋了。
“那明天我去找。”
“不要,我现在就要吃。”
穆公任一天都很累。他小时候很讨厌女孩撒娇的,哪怕是妹妹。但是想到一年之中妹妹也没有几次能够撒娇的机会了,只能顺着妹妹的意思,起身去找。
“哥,你看。”式仪扒开了篝火,浅浅的土层里,便埋了几个蛋。
比鸡蛋要小些。式仪也不知道什么蛋。
“不是让你不要到处乱跑了么?万一又遇到危险了怎么办?”穆公任还记得上次式仪被蜜蜂蛰了的样子。
“让我看看你身上的包,消肿了没?”穆公任借着篝火,发现式仪身上的蛰伤,都好了,连疤痕都消退了。
式仪说,哥哥上次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哭过、发烧过,好了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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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的时候,式仪让哥哥讲他的故事。
穆公任便说起了有人上山挑战的事情。只是场面被说得很浩大,数十人闯山,如何交手群战……说得绘声绘色。
尤其是那打斗,那惊险动魄的刀来剑往,他只有闭上了眼睛,才能够回想起来,才能够描述得出。
若是白天,他肯定是没有办法讲得那么生动的。不过在妹妹仔细的询问之下,总会有不能自圆其说的地方。但正是因为他说不了太仔细,太圆满,式仪反倒更加相信。
有人说,只有谎言才是面面俱到,追求没有破绽的。
“你呢?你在做什么?有没有和他们交手。”
“我……”他准备说自己都没学过武功,怎么打,想起来这种话千万不能让式仪知道,“他们不让我用剑,我也没办法打。我就在一旁看。”
“虽然你是星相派的人,可是千万别拿生命去保卫它们呢。”
“我知道了。”穆公任心说,我才不是星相派的人呢,他们是死是活,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想要找白曾青,从他那里得到指教就可以了。
屋子里的野鸭也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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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仪,门口这个水坑是干什么的?”
“上次下雨发大水,我洗衣服的时候,河边碰到了两条鱼。抓起来养在那里的。”
穆公任心说,两条筷子大的鱼,都吃不下,还要做两次吃啊。
“可是一只却被老鼠给吃了。”说起这件事情,式仪就生气。“那老鼠有一尺多长呢,比这匕首还长。剁了头,剁了尾巴,还比这刀长。”式仪手里是那把黑色短剑。
她出门的话,习惯带在身上。
“哪有这么大呀。”穆公任知道妹妹说话夸张。
“千真万确的。我比过了。”剁了脑袋,也剁了尾巴,比照过的。
“老鼠……”
“我把它吃了。”
“这种东西脏,洗不干净就不要乱吃。”
“我洗干净了。”式仪当时是生气老鼠吃了她的鱼,尾巴,皮毛,内脏,都被剁得粉碎扔溪水里喂鱼了。
一只老鼠,她吃了七八天。
穆公任想不到妹妹胆子也不小,小时候爹杀鸡的时候,他都会躲着不敢出来的。
他要去打猎,式仪也要去。两个人便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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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睡不着觉,一直在床上翻滚。
穆公任想起了小时候。小时候她怕冷,每天晚上都不肯睡觉。要等到自己先进去了,把被子焐暖了,她才进去。
那时候他一躺下就要睡觉。可是式仪闹个不停,在被子上面打滚。有一次还因此摔下了床,哭了大半天。穆公任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但是现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谁陪妹妹呢?
但是他没有办法。
“哥,快救我。”式仪突然杵在床上不懂了。
“怎么了?”他赶紧爬起来。
原来式仪还在练习《穷途末路》里头的“武功”呢。
“让你不要轻易乱练了。容易伤着的。”
“哥,你教我练练吧。”但是她只是对那本书好奇。对那些图好奇,对那些话好奇。倒并非真的想要学武。
不过穆公任也教不了他。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有何用意。
“这本书,是需要领悟的。”
“这个人是个郎中吧,写书的人?”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他好奇地问。
“这人什么穴位什么经脉的,都懂。”
“练武的人,都会懂得吧。”
“那你懂么?”式仪立刻问道。
穆公任不做声了。
“这个人的文采,肯定不如爹。”她又说。
穆公任也没说话。他可衡量不来。
“我看这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多图我都可以做到。明天我们来比一比。”她来了兴致。穆公任若是不答应,只怕连觉都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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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是第四天的事情了。
那些人对穆公任依然是那样的警惕,提防。
穆公任没有在意,他不知道那是孙良散布对他不利的言论。
他找过两次何寻情,想知道何寻情能不能教他武功。不过他拒绝了。
之前,穆公任对何寻情,还有一丝好感的。
穆公任只能指望着偶尔的演武大会,别派的人上山挑战或者白曾青回来……趁机学点本事。
回来没三天,便赶上了星相派的一场武功比试。
穆公任同样也参加了。
穆公任很清楚,李问道这么做,就是想要看看,自己是否会偷学他们的武功。
他偏要看,而且还要带着轻视的眼神去看那些比试。只是走马观花,看两眼便转头。虽然他很想要认真地看两场的,可是他偏偏要装作看不起看不上的样子。
也不等他们说更多的话,穆公任说自己还有地没有扫,便提前退出了。
第二天,李问道让潘盛来试他的武功。
但是穆公任根本就没有武功,自然还是玩命的那套打法。
只是尽量不暴露更多的暴戾仇怨的气息。
输,是没有疑问的。
不过穆公任并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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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过的是另外一个人。
文道成。
在这之前,穆公任就好几次看到了他。
因为他又输了。而且输给了自己的师侄。虽然年纪上和他差不多的师侄。
之前,因为穆公任的点拨,他已经将那几招练得有些火候了,连李问道都点头认可,他以为他学到了,他甚至想要找机会感谢穆公任的。
他想着这一次比武,用实力证明自己的。
可是和别人一交手,才发现,自己也只是这几招练出了点成绩,别的地方,薄弱之处依旧。而且,他还有好些地方,是没有学到的。
“输了就输了,我就没有赢过。”穆公任一边扫地,一边随口开解他。
“我和你不同,你没练过武功,我练过。”他还是内门弟子呢。可是这话说出了口,他又发觉可能伤了对方。
“可是我在很多人眼里,可是学过好像很厉害的武功的。”那已经半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就什么都没学到?”
“可能我和你一样笨咯。”穆公任说完,也觉得失言了。
“没关系。我知道我很笨。”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教我,只是给了一本书,让我自己看而已。”
“那你平常练的……”
“我闲来无事,随便乱比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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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输给他很正常。”放下了扫把,两人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可我们是公平的。那武功,我是学不会,不是没学过。”
“掌门让你不用学,自然是有用意的。”
只有白曾青,也许是因为之前申有赖的推荐,所以穆公任对他,一直怀有敬佩之心。
“只因为我笨,所以学不会。”他气馁地说。
“因为你出招不够狠。所以你不适合。”
“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练过?”
“因为我发狠过,我想过要杀人,所以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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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算再笨,也听得出来,穆公任必定是有过去有故事的人。
而且应该是一段伤心的事情。
穆公任没有和他说过。也不会和人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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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了穆公任想要学武而不能,他又鼓起了勇气振作起来。
穆公任的地还要继续扫,他却转身回去,练功了。
“谢谢你。”他临走的时候对穆公任这样说。
不过没两天,他又来找穆公任聊天。
也许只有穆公任这样一个没有练过功夫的人,才最适合昨他倾诉的对象。
他倾诉的,都是穆公任所没有办法解答的。
武功怎么都练不起来,看不穿要旨,便是师叔告诉他了,他还是不清楚。
他从小就练武,只是粗识文字,可是像他这样,不怎么识字的弟子还很多,偏偏他们就能够练好功夫。
“一长遮百短,单刃护周身。师叔说,用一把剑就能遮蔽外来的各种攻击。可是我怎么都做不到。”
“是么?这能做到么?”穆公任更是好奇。“你练给我看看。”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演示给穆公任看的,可分明就是自己提出来,如果拒绝,他又说不出口。心想着,只是一招的话,也没有什么关系。
“你放慢点。”
他慢慢的演示了一遍。
穆公任站了起来,和他对面而立,让他在慢慢的来一遍。
他提剑斜刺然后倒转剑身往后侧撩,穆公任突然拿扫把往他右侧一刺。“那你怎么化解?”
“一般人都不会这样做的。”因为还有前招头阵,对手这样做反倒有被划伤手腕的危险。这是师叔教他的。
“如果你碰到的就不是一般人呢?招数是死的,人可是活的。”
文道成想说自己再将手腕逆转,绕剑回救。但是太晚了,之前招式已太过而难返了。
“你可以将身子侧转,剑身继续顺势周旋。便可以将这一招拦下。试试看。”
文道成第一次尝试,还跌了一跤,因为他两脚都在用力。第二次穆公任让他右脚为轴转身,他依言而行果如穆公任所言,阻拦了这一招。他有些佩服地看着穆公任。
穆公任反倒有些不自然,坐了下来。“我刚才就不相信,世上还有这一招的。你再怎么厉害的招式,也不可能遮挡周身。所以硬背招式是没用的。还是要看你运用。你递剑的时候,右侧恰好就成了软肋,容易被攻击,所以这一招才会在右侧回防。不往左,因为斜劈便可以化解。所以这一招的关键,是以静制动,要后手。”但最后的结论,却是他之前也不曾认可的。
“那我该怎么练?”
“再来试试吧。”穆公任站了起来。
“你?”文道成有点怀疑。“我用的是剑,一刀就把你的斩断了。”
“我可没办法和你交手。”穆公任只是扫地,他在收集拇指大小的石子。“我用石头来砸你,你试着躲避。”
这,远比和对手刀剑比拼的时候更难躲闪。
何况穆公任根本就没有规律,一下三颗,一下五颗,有时候左边扔两个迅速转到右边去,又扔两颗……
反正他避不开。
“你这一招,也练过上百上千遍了吧,再快点,再灵活点。”
虽然是这样,可是他还是躲闪不开。
“你的原因还在自己,你身体手腕太僵硬了,不够柔软。太慢了。”
“师叔也是这样说我的。”他只是想不到,眼前这个没有学过武功的人,竟然能够看出自己的症结所在。
“掌门不是一早就和你说起过了嘛。其实这招也没什么用,你有剑在手,只需要冲过来,以长击短,杀了我就赢了,何必躲闪。”这才是穆公任想要的打法。
“可是如果一个人对付十几个人,或者对方使用暗器,你不能躲避,就会很危险。”
穆公任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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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夜里,穆公任回来,发现野林子里有火光,他还记得,三十年前,那里曾经发生了一场火灾。说不定就是有人不相信走了火呢。
所以他跑了过去。
一堆火,一个人,在喝酒。是何寻情。
“你来做什么?”
“我看到这里有火光,怕出了事情。”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能看到这里有火光?”
“我发现东西丢了,所以到山路上去找。”
“找到了么?”他醉醺醺的,也看得出穆公任一身是汗。
“找到了。”
“那你早点回去吧。不会走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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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良来找他,让他帮忙做两天的事情。
“你又要下山?”
“嘘。我就出去一下。别让别人知道了。”
每过一段时间,他总会跑出去一天的。
“其实你上次回去,可以找我帮你的。”
“谢谢。”穆公任反倒过来说这话了。因为他在客气。他是不指望孙良能够帮他了。
孙良的工作并不算太多,打扫操场,整理院舍,还有菜地。
菜地里,浇水除草,杀虫赶鸟。
那天纪成看到了穆公任在打理菜地,便问他孙良又到哪里偷懒去了。
穆公任知道,他是下山吃喝玩乐去了。
“我不知道,他身体不舒服,可能下山找大夫去了。”
结果纪成在孙良的住处发现了他。他正在床上睡觉。
如果穆公任将他下山找女人的事情说出来,那么穆公任,必定会背上一个诬陷的罪名的。
只是现在,纪成以他装病偷懒发了他饿两餐。
孙良也没有办法怪穆公任。但如此一来,他也算是对穆公任有了些信任。
至少他没有出卖自己。
不过也该差不多了,他已经给很多人打了预防针,一旦穆公任揭穿他曾经是劫匪同伴,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的。相反,他们接受了孙良的暗示,穆公任给那些土匪买过吃的,受过那些人的钱财好处。
他并没有说,穆公任就一定是劫匪同伙。但他并不介意到时候大家做这样的猜想。
当然,这样的事情,不发生才是最好的。
其实孙良也是刚加入那伙劫匪,却不料碰到了硬点子,栽了一跤。
“有空去河对面抓鱼吧。”孙良邀请穆公任。
穆公任却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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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文道成来找他。
想要让穆公任帮忙看着他将手放倒后背时候运剑是否合乎法度。
因为穆公任就习惯背着手。
那只是穆公任劳累直不起腰,而且曾经被人刺中了后腰的缘故。
“你可以找那个姑娘帮你的。”
“清信啊,我不想找她。”
因为他不想输给一个女孩子。
文道成和禹清信是同时入门的,而吕梁秋和庄灵泰则更晚一点。他们都是年初被选拔进入内门的。
穆公任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问。只是找不到人问。“你不是白曾青的弟子么?上次那对师徒来的时候,怎么说白掌门没有弟子呢?”
“我们都是掌门选拔,但都没有拜师。是洪师叔教我的。”
门派弟子的划分,比穆公任原以为的要复杂些。
那些想要拜在星相派的人,如果没有允许入门,便算不得星相派的弟子;像吴湛那样可以练习入门武功的,算是外门弟子,但并不记名;只有受了入门礼,才算是星相派的入门弟子;按照资历晋升,可以从入门弟子升入内门,他们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武学;那些前辈也会从这些人当中挑选自己的弟子作为接班人来培养,只是有时候不只是一个人,这些人便是师父的记名弟子,就像于冠中、潘盛之于李问道,纪成、王逸、方木之于何寻情,吕剑一、韩破门、王进之于何洪道。而白曾青并没有收弟子。文道成他们是内门弟子,由***业等人教导。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弟子:秘门弟子。
“什么是秘门弟子?”
“就是一直呆在里面,不能随便出去的弟子。”
穆公任心说,练好了武功,却只能窝在家里,那有什么意思。
他是不愿意一辈子呆在山上的。
其实文道成并不清楚什么是秘门弟子,只知道能够练就很多本派不传的武功。只要是内门弟子,都可以尝试加入秘门。但是他能不能取得资格,还要看他后头能不能将武功练好。
所以他感受到压力,他总是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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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门弟子,是作为本派最后的守护力量而存在的弟子。他们可以接触到本派最不为外人所知的武功,但是都留在山里,不能轻易出去,更不能将武功轻易示人。他们是为了在门派最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的。
这些人,就像是走后门的那样,见不得人。他们没有办法成为掌门,也不能像那些江湖侠客那样行侠仗义,快意恩仇。甚至没有办法像正常人那样婚娶。
不过这一点,文道成还不知道,毕竟,他还在考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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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李问道很不明白的地方,师兄怎么偏偏看上了文道成。
像于冠中他们,已经便是本家弟子了,将来承继掌门长老之位的,也必定是这些人,只是他们武功再高,也总会可能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所以便需要这些秘门弟子了。
何况于冠中他们,并没有厉害到可以独当一面的程度。
这些秘门弟子,并不比于冠中这些人更加特别;这些弟子能够练的武功,作为他们师兄弟的于冠中等人,照样可以练。秘门弟子是要在本派生死存亡之时,不惜放弃尊严颜面,以多对少也要击退对方的力量。
所以他们会学习一些剑阵阵法,以便在不得已的时候打败对手。上一次有人挑战,若非何师弟出谋,只怕便要损了名头了。这一点,李问道很清楚。
他们要进秘门,就要练习这些阵法,而这些阵法,最讲求连手配合。可是一文道成的资质,似乎真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和他配合。
师兄应该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李问道也很头痛。
他决定在对这些人进行一次考核。
他们师兄弟三人,都有责任,去教导这些弟子。因为,他们可能会是整个星相派的弟子。保卫星相派的力量。
连纪CD看得出来,自己师父花在这些弟子身上的时间,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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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穆公任看到文道成一个人在抹眼泪。
今天的考核,他的成绩并不理想。
而他也从庄灵泰那里听说了,听说大家都只是在考核期。这个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他却从来没有注意到。
他们若是通过了,可以成为秘门弟子;或者做一个内门弟子。
他从小的时候就听说过白曾青的事迹,心里佩服才来学武的。
这和穆公任很像。所以两人也有了更多的话题。
“你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厉害的人么?”穆公任问他。
“我不知道。”文道成摇摇头。
“我见过一个。”
“什么人?有多厉害?”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穆公任想起来,申有赖的事情不应该告诉星相派的人的,于是改口道,“那是很小的时候了,我看到有两个人,空手打死了一只大灰熊。”
“那不算什么。”文道成也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和穆公任一样,他也是被人介绍才知道白曾青名字的,这才来到这里的。
不过这次,他也赢了一招。那就是上次穆公任教他的那招。虽然师叔说他练得不成样子,但赢了终究是赢了。
“你在这里啊。他们两个都在找你。”
文道成抬头,发现来人是吕梁秋,于是站起来说道:“我没事。”
“是师姐找你。”
文道成不知道清信有什么事,便匆匆离开了。
穆公任当然也不知道。
清信知道文道成练功吃力,所以请了师兄潘盛给他陪练。
禹清信和他们三个都不同,她虽然想要加入秘门,但她也已经是李问道的入室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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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他没有来找穆公任。
不过潘盛也并没有耐心,因为文道成学得实在太慢了,而且经常有一些基本的、怪异的问题,问的他很是恼火。
为了不让师兄生气,不让师妹的好意落空,他只有更加刻苦的练习。
那天,穆公任在林子里又碰到了他。
“穆大哥,你过来一下,我新练了一个招式,你来看看。”
“我什么都不懂,哪能看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
穆公任也没有拒绝。
他的剑法展开,星星点点,又快又多,明暗闪烁,穆公任也觉得有点眼花缭乱。穆公任转过身不去正面看他。这时才看到他的手臂。那动作似乎很熟悉。
“是之前掌门让你放弃练习的那几招么?”
“你也这样觉得?”文道成有些得意。“你猜错了,这是落玉剑法里面的众星朗朗。”并不同于煞星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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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任,今天我们下山去玩玩吧。”
“过几天不是有放假么?”一天的假。
“人多就不好了。反正我们也不用练武。”
“外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你没去怎么知道没有好玩的。”孙良极力怂恿。
穆公任坳不过,答应去。但是要找纪成去请假。
孙良说偷偷去,然后偷偷回来,没有人知道的。不过穆公任还是要打个招呼。孙良没有办法,只得也请假。
到了山下,果然吃喝嫖赌,他都沾了。穆公任只是吃了点。
他是想要弄到点穆公任的把柄的,所以才带他去妓院。可是穆公任刚明白过来,就转身离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孙良有些不满。
“没什么,我就在铁匠铺那边等你。”
“难道有嫂子在家?”孙良低声笑道,“放心,将来碰到了,我也不会和嫂子说的。”
虽然他的年纪比穆公任更大些。
“没有。你要是没事了,我们就回去。”
“那不成。万一你回去,和他们说起来,我就要倒霉了。”
“我不说就是。以后你也别叫我来,我不想知道。”
两人转身回山。
“不过那家有个姑娘,真的挺漂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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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文道成拖着穆公任,去了一个偏远的林子里。
“做什么?”
“我练了两招,来教你。”
“你知道,我还不算外门弟子。”
“没人会知道的。”
穆公任觉得奇怪,因为这并不像他。他是一个谨遵法度的弟子。从来不会做一些越轨的事情。
“这可是越轨的。”
“你当我没说过。”过了一阵子,他说出了这句话,转头跑开了。
穆公任觉得他也不像是在试探自己。
文道成只想知道一点,自己是否真的就是笨蛋,是否真如潘师兄所言,即便是一个没有学过武功的人,只要看了几遍就可学会。
因为他已经看了二十多遍,练了数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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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潘盛来试探穆公任的武功。
穆公任觉得李问道就是在开玩笑,从来不肯教自己一招半式,却非要来试探自己的武功。
难道是在试探自己是否偷学了武功么?
当他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次,和他交手的,便是文道成。
是文道成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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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师父让你练了什么,但你这次并不算赢。”
穆公任也清楚,潘盛说的没有错。
“你输在优柔寡断,狠下心来,刚才那一剑便取胜了。”他又对文道成说。
“我知道了。”如果用一招煞星出世的话。
-----------------------------------------------------------
“今天不是放假么?”穆公任发现,文道成依然在练功。
“你不也没出去么?”
“我是不能出。”他还要扫山。“还在为了那一招?”
“我练不出来。”
“你哪天要是想要杀我了,这招肯定能够练起来。”
“怎么会?”
“打个比方。我意思是说,这一招,是要下狠心才能练的。”穆公任是这样觉得的。
“我是说,我不会像要杀你的。”
因为他已经从穆公任那里,受益不浅了。
“又是新招么?”
“你见过的。”不过穆公任没有印象了。
“昨天我和别人比试,你给我看一下。”他一个人分饰两角,演示给穆公任看。
“第二个人会输吧。”
“第二个人赢了。”文道成有些泄气。第二个人,是他的对手,他的师侄。
“怎么可能?他可是有一个很大破绽。你来当第二个人。”
“破绽在哪里?”文道成在比划着。
“容我想想。”穆公任一时间又忘记了。“在手肘。你再来演示一下。不过你要放慢点。”
穆公任打中了他的手肘,半身麻痹,他的剑掉了。
“我们换一次,我来试试。”
但是当穆公任来扮演第二个人的时候,文道成果然打中了他。
“下次我就可以这样对付他们了。”
“不行。”
“为什么?”
“除非你那一下能够打掉对方的兵器。”但是这就会伤到同门,否则对方便可以反击。不过这样的打法,也只有穆公任想得出来。还有一点,当穆公任扮演这一方的时候,同样也发现了一个破绽。
“文师哥,又在找人练功呢。”来找他的,是师妹。
她想找他出去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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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不想出去。
穆公任让她穿戴整齐,出去买东西。
“你上次给我买的簪子,我搞丢了。”
“哪里丢的?”
“我不记得了。发现的时候,已经丢了。”
“没关系,我再买一个。”
“我不要了。”在山里面,要什么首饰呢。
如果不是担心哥哥抱不回来那么多东西,式仪宁愿呆在山里的。
一整天躺在水里,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就是容易着凉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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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山里,才是真正的夏日。但再凉快舒服不过了。
他不在的时候,式仪还编了一张草席,一件蓑衣。
并不是因为缺,只是因为无聊。
晚上,式仪到外面去追流萤,穆公任在身后跟着,就怕她跑偏了。
虽然这里,式仪比他要熟悉得多。
式仪说外面凉快,想要到外面去睡觉。
但是并没有床,穆公任可没有办法把整块石床给搬出去。
式仪说,有大石头,可以睡在石头上。
“那样容易生病的。”
“为什么?”
穆公任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小时候娘就不让他们坐在地上。
“因为你屁股受气了。”
铺了一张草席,两个人躺在石头上看着满天星斗。
“星相派,星象也是门学问呢。”式仪突然说起来。“你们门派叫星相派,和占卜有关系么?”
穆公任还真不知道星相派这个名字的由来。
“你看那里的星星。”
“那是北斗星。”
“嗯。他们有些武功,可能是受这满天星星启发创造出来的,或者参考了这些来总结阐发的。所以才会叫做这个名字吧。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山里有神算子呢。”
说起神算子,穆公任倒是想起了怪。
“天上的星星,闪啊闪,现在在这里,下半夜就会到升降到别的地方去了。可是明天的这个时候,明年的这个时候,还会在同样的地方出现。闪啊闪,有明有暗。萤火虫就自由多了,想飞到那里去,就飞到哪里去。”
太阳和月亮,就这样东升西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是那么规律、那么枯燥,从来没有人想过,它们是否孤单。
“但是萤火虫的光辉,怎么能够和月亮相比呢?”而且萤火虫,生存着也更不安全。说不定就被别的虫子给吃了。
他们都只是顺口说说,等到再次想起这番对话,已经不知道是多久后的事情了。
“星象可以观察,可以预测。但萤火虫呢?”
“萤火虫是活的,要飞到山里还是飞过水流,都是自由的。当然没办法预测。”
“所以那样才更有趣。”
星象可以预测,可以了解,所以星象才能成为一种学问,成为武学。
式仪指着天边说,那里的一颗星星,比一个月前,要亮很多。穆公任问她在哪里,她点给哥哥看,可是穆公任并没有看见。
式仪捞起泡在水里的香瓜,一人一半。
“看,银河。”
式仪发现,那条清澈却暗淡的小溪,闪耀着一颗颗珍珠钻石,有如银色的天河。
“河里还有鱼呢。是天上的银鱼了。”
“好啊,明天我们就吃天上的鱼。”
半夜的时候,式仪靠在他身边睡着了。他把式仪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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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里不但有珍珠,有鱼,还有人。
用石头垒起来的“人”。
那是必须站得很高很远才能够看清的,因为人形的规模很大。
在水里,用石头排开来。白天,便是在河里洗澡的他,也都没有发现。
是抱着式仪回去的时候,借着星辰的光,他才看到的。
他不确信,所以才要出来再看清楚。
那也是式仪“画”的。
两个人,手牵着手。穆公任以为是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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式仪一大早醒来,就发现桌子上摆了十几个桃子,饱满鲜艳,令人口水直流。
“洗干净了再吃。”穆公任告诫她。
“哥……”
“到那头偷来的。反正那些人家也不缺。”
小时候,他也偷别人的梨,总会剩下一个给妹妹吃。那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反正都会烂掉的,还不如自己吃了。
白天,他去竹林里砍竹子,式仪问他做什么,他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他想要做一张竹床的,至少像过去那样,能够乘凉的竹床。不过后来没做成,干脆把它扔到了河里。式仪说,做一个竹排,放到水里,就可以躺着,当床了。
穆公任按照妹妹的说法,重新弄了弄,但是并不满意。可是式仪却很高兴,而且非要在上面过夜。
“今天,你不准抱我回去。”
在那个小山丘那里,穆公任又捉了两条蛇回来。
那里,好像是一个蛇丘。
式仪是不敢弄的,所以躲得远远的,都是穆公任来炖的。
不过吃的时候,式仪倒是没有害怕。她喜欢炖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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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快过来,救命啊。”
穆公任发现式仪又在照着那本书乱练了。
“跟你说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练的。”
穆公任才发现,式仪已经练到后面的图去了。
果然小孩子身段软,都容易些。
“我不在的时候,看谁救你的命。”
“哥,我觉得这书是假的吧,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扭到身子了,还敢说。”
“也就是练的时候,有时候会伤到。”
会伤到筋骨皮肉,有时候酸麻肿胀,有时候疲累困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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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的饭菜如何?”
“比以前好点了。”以前是有生有熟。
“我听爹说,刚开始娘做的饭菜,也不好吃。”穆公任对妹妹说道。
式仪没说话。
穆公任想起来,自己不该提起爹娘的。
式仪也不是天生就会做菜的,一个独自生活这么久的人,每天都要自己做饭,除非他不用功,否则厨艺总会见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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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竹子削了几根箭,用树枝弯了一只弓,穆公任要去打猎。式仪也跟着去。
小时候就是这样,他打猎,她跟在后面,去摘果子。山里的萢,她总是边摘边吃。
“哥哥,快过来,给我摘这个,摘这个。这是我的。”够不着了,她便叫喊。
想来,妹妹应该是救了不少动物的呢。
这一次也不例外。穆公任没有什么收获,反倒是式仪,摘了点果子。
穆公任有些沮丧,式仪却吃得欢。
“都没洗的吧。”
之后两人又去摘了点杨梅。现在才是差不多成熟的季节。已经是大红色了。穆公任和她说过,等到深红色了甚至有些发黑了,才算成熟。她说她有空就会摘一点最成熟的,所以树上留下来的,都是比较年轻的。
“还年轻呢。”穆公任觉得这个词好笑。
“哥,我知道哪里有猎物。”
她是担心哥哥没有办法对付。他的弓箭很粗糙,力度也不大,只怕伤不了那野猪。
穆公任一听,是野猪,就来了劲了。
“还是算了吧。那野猪很大,很危险。”
“怕什么。”穆公任可是连那么大的猩猩灰熊都见过的。
他要去看看,然后看看能不能就地取材,做些陷阱。
式仪也跟着去了。
“你是不是跑这里来,碰到了那野猪啊?”
式仪点点头。
“让你不要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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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很窄,有野兽行走的痕迹。
穆公任本想挖陷阱然后放尖木桩的,但并不合适。
伸出手指探了探脚印,感受了一下泥土的硬度,这野猪也还不算很大,应该就百来斤重吧。
穆公任回去拿了弓箭,找了一棵大树下,躲起来。
式仪还在。
“你快回去吧。我今天在这里守守看。”
“你早点回来,等不到就算了。晚上我一个人怕。”
“知道了。”他让式仪赶快回去。他一个人是无所谓的,除非野猪能上树,否则也奈何不了他。“式仪,你的剑,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