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阳光很亮,一道道从天上射下来就像五彩的线。
射到土里,我踩在上面就烟尘飞扬,射向田间,一大片麦田就开始变黄,射到我身上,我就把大衣脱下来甩在肩上。
正走着时,我突然听到叮铃一声,小倩就骑着自行车停在了我的面前。小倩说,去哪儿?我说,随便逛逛,你呢?
我去镇上买点线,要不你上来我带你一程,小倩说着就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不用了,我一边说一边把屁股放了上去。
去的时候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可得带我哦,小倩回头冲我一笑。
没问题。虽然我知道自己压根儿就不会骑自行车,但还是大声地说,出发。
我们就出发了,小倩隔一会儿就要叮铃地按一下车铃,我不知道是谁把车铃修好了,我想我得感谢他,那种清脆的声音让我听上去很舒服。除了车铃的声音,我还听到有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蚂蚱在田里蹦来蹦去的声音,但我看不到它们。我是像骑马一样骑在后座上的,我觉得这样自行车才不会偏沉。
我骑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两手紧紧地抓着屁股后面的铁杆,只要车子稍微一颠簸,我的鼻尖就撞在了小倩的后背上。小倩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随着车子的前进,呼呼的风不断地把这种香气吹到我身体的两侧,吹进我的鼻孔里,让我的鼻子发酸发痒,心里晕晕乎乎,哈欠连连。
那天小倩和我说了很多话,有些是去的时候说的有些是回来的时候说的,但我已经分不清了,我觉得我好像压根就没下过自行车。小倩说她的爸爸妈妈住在镇上,她从小就和爷爷住在乡下,爷爷家有一头驴子,还有一盘磨,她常常骑着驴子去镇上找她的爸爸妈妈。她说爸爸妈妈让她去镇上住,但她舍不得爷爷,也舍不得驴子。后来驴子死了,爸爸妈妈就给她买了辆自行车。她说她开始学带人的时候就在后座上绑上一袋面粉,她学会了就带着爷爷到镇上住,可爷爷始终没有答应。她还说她的爸爸是书法协会的,字写得特别漂亮,她的妈妈是高中毕业,她还有个弟弟在上大学,喜欢卓依婷,还喜欢写诗……我听到这儿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因为我搞不懂诗是个什么。
当我醒着的时候,我就仔细地留意着街上游来荡去的闲人,田间忙活的农民还有和他们一样忙活的蚂蚱,我希望他们能够注意到我,我更希望工地门口一大帮的人在迎接我。我想虎子那时一定会不屑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让个大姑娘驮着。他那样说也没关系,从我坐上小倩后座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下决心要学骑自行车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那时爹还活着,小白也活着,不过娘已经死了。那时村子里的人都叫我二傻子,都让我喊我爹娘。我也那样喊了,可是我对这个娘却很不满意。我的裤裆破了他不给我缝,我拉完了屎他也不给我擦屁股,只是远远地扔给我一块石头。
那时虎子富才和我还没有结拜,我们整天光着屁股滚着铁环从村东头滚到村西头,再从村西头滚到村东头。后来富才就不滚了,他的身体一天天发胖,滚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他的爱好开始向馒头烤红薯和烤只野鸡方面转移。虎子也消失了。只有我还坚持推着铁环在村里滚来滚去。
有一天,我突然看见虎子骑着一辆自行车从村西头飞快地奔了过来,他两条腿舒缓地画着圈,拇指不断地按动车铃叮铃叮铃地响着。自行车的轮子很大,比铁环的圈子大多了,转得飞速,我跟在后边满头大汗也没有追上。我发现了一个真相,虎子是骑在自行车上脚不着地的,自己虽然也滚个圈子,两只脚却在地上跑。那天,我就把铁环扔了,我再也不想滚铁环了。
我曾经鼓起勇气向我娘也就是我爹说,我想要一辆自行车。爹听后拍了拍我的脸,一脸诧异地看着我说,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怪不得村里的人都喊你二傻子。我来问你,那自行车能吃吗?我说不能。爹又问,能喝吗?我摇了摇头。你骑上它想去什么地方呀?爹突然蹲下来一脸慈祥地问我。我想了想也不去什么地方,就说,从村东头骑到村西头,再从村西头骑到村东头。爹听后霍地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闲的蛋疼,你以后每顿饭少吃两口就没这么多闲劲儿了。从那以后,我每顿饭就少吃两口。可即使那样,听到虎子的叮铃声时我还是止不住地心向往之。
终于有一天,我就脚不着地地骑上了小白,我骑着小白从院子东头到西头,再从西头到东头。我还在小白的脖子下面挂了个小铃铛,每走两步我就要摇摇,叮铃叮铃的响着。我骑着小白来到了街上,我觉得我比虎子要拉风的多,我不管走到哪儿,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有一次我透过人群缝儿发现了虎子,他把自行车停在富才家门口就进去了。
我丢开小白冲出人群跑到了自行车旁,两手握着车把,抬脚轻轻地蹬了一下轮子,又伸出手来轻轻地按了一下车铃,一串清脆的叮铃叮铃声就猛地响了起来。我赶紧推着车子跑了起来,跑到没人的地方我就骑了上去。骑上去后摇摇晃晃地没蹬几下就摔倒了。我把车扶起来骑上去再摔下来,没一会儿,车子就被划上了好几条道道。
后来,我来到了一个长长的下坡前,那一次我没有摔下来,我的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我觉得我甚至还按了一下车铃,然后就直冲下去,一头扎进了路下的污水池子里。当我顶着一头污泥扑扑通通地上了岸时,虎子正慌慌张张地顺着下坡跑了过来。他看了看我,就跪在污水池边大哭起来。
傍晚的时候,虎子他爹就拉着虎子来到了我家,那时我正骑在小白身上,虎子他爹一把把我推到,牵着小白就要走,我就下死劲儿地抓住说,牵那两只去,这只是我的坐骑。虎子他爹就又朝那两只羊走去。爹那时正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护着大白和二白。爹后来一扬手说,凭这屋里的东西,你要什么尽管拿去,只是这两只羊不行。你要是非牵它们不可,就先把我牵过去,我好过去伺候它们。虎子他爹不等说完,就冲到屋里,把一块长长的镜子和一口大大的箱子同虎子抬了出来。
他们走后,爹就一把把我从小白身上拉了下来,挥手给了我两个耳光说,让你疯,让你吃饱了到处闯祸。爹瞪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喘了一会儿后说,以后你就别再回家了,睡草垛去吧。
从那之后,我就成了全村闻名的野孩子,我不回家也不是因为爹打了我两个耳光,因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也不再想着骑自行车了,连小白也不想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