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也都说开了,对于这座城市,你还抱有什么疑问吗?我可以一并解释给你听。”万事终有休止的一刻,伤悲亦不例外。等到风伏回归了正常的模样,石琮又一次发问到。
想了一会儿,风伏问道:“有一个问题我一直留意着,城市的市价都像这里一样如此高昂吗?”
石琮回答道:“都城的东西的确会比乡野或是县邑要贵上一些,但也不至于太离谱,而让老百姓消费不起。”
风伏皱了皱眉,他有些不安地说:“可是,我在城外马厩寄存一匹马便要一日五钱……”一边比划着,他一边将这个疑问连同前几日的买卖说给石琮听。在他仔细地诉说其间,他尚未注意到,石琮的脸色愈变难看。
“你是说,城外的那个马厩存上一匹马要五钱一天,而他们收购你的马也才给了你两百钱?”石琮一字一句地,总结了风伏告诉他的事情。
“是的。”在风伏点头确认之后,石琮都没来得及同他打招呼,便架着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拉出厅门,同时愤愤地说道:“走!跟我找那帮龟孙子算账去!”
“算,算账?”石琮突然之间的行动将风伏吓愣了。
“你小子啊!”石琮扭过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给人算计了,到现在还没察觉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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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风伏的指引之下,两个人来到了外城那所僻静马厩。不知是否因为时辰尚早,马厩还没有开始营业,进入马场的破旧铁门锁得死死的,铁链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没有选择叫门,更没有其他动作,石琮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向铁门。铁门本就不堪,经石琮这么全力一踢,随脱离了门轴,直直向后倾倒,最后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轰隆巨响,落得一地铁锈。
“是谁在这里撒野?”
铁门轰然倒塌,不出十息,就有一人从马舍旁的一所小屋骂骂咧咧地冲了出来。
出来“迎接”他们的,正是前几日同风伏接触的中年人,在看到风伏的一瞬,他眼中闪过不安,却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的样子朝二人嘶吼道:“你们想要干什么?怎么着,来砸场子吗?”
石琮冷哼一声,马上还以颜色:“没错,我就是来砸场子的,怎么,不行么?”
“行行行,当然行!”中年人脸上怒意更盛,但他没有妄动,直到三五个同样听见声响的人从马舍各处出来,聚集在自己身边以后,他才恶狠狠地盯着石琮与风伏,大声说道:“好了,现在我的兄弟们来了,来说说看吧,我这场子你要怎么砸?”
“我要这么砸!”说着,石琮又一脚飞向了被他踹倒的大门,自然地,大门自然又发出一声震耳呻吟。心知这些不足够震慑中年人,石琮又将门上一条铁杆单手卸了下,掷向中年人与他的跟班们。只可惜没用多少力道,被中年人一伙轻易地躲开了。
“你…你敢!”中年人快气得说不出话了。
指着中年人的鼻尖,石琮责问道:“你只用两百钱,就收了我身边这孩子的一匹马。是,还是不是?”
中年人的回答倒是“光明磊落”,他说:“对,没错,你有什么问题吗?”
“在我们国家的市场上,一匹劣马都能卖到五百钱,更别说能够拉车甚至服役的好马,你怎么敢只用两百钱便骗走,然后心安理得的收入囊中?”
“怎么着,”中年人脸上忽地多了几分戏谑,他指着风伏说道:“这是我同他的生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不服气吗?”
“这样欺骗一个小孩子,你到底还要脸吗?”石琮此时的模样异常狰狞。
“要脸,当然要脸,做人怎么能做到连脸面也丢了呢?”中年人竟恬不知耻地大笑起来:“所以啊,这个被你搞坏的门你应该赔给我吧?我也是讲理的,不要你太多,两百钱就好了,哈哈哈哈哈……”
见识了中年人的无赖模样,被他这么一激,石琮反倒变得冷静了,他说道:“要是我不赔呢?”
“那就别怪我身后的兄弟手下无情了,就凭你也敢在爷爷的地头上撒野?小心别给我躺着出去,哼!”一边说着,中年人招呼他的同伙们往前逼近过来。
“好哇,那你就来啊,和你的兄弟们一起上,千万别留情咯!”石琮不屑地冷笑一声,同时抬脚跨过铁门,赤手空拳地朝着中年人一众踱步行去。面容坚毅、步态沉稳,整个人的瞬间化为一只下山觅食的猛虎,丝毫没有畏惧自己将要面对数倍于他的对手,而是即将尽数扯碎他们。
“你,我警告你,你不要虚张声势!”眼见着愈渐接近的石琮,中年人额上的汗水已经渗了不少出来,同时,他与他的跟班们不止地向后趋退着。
看着眼前这一众怂包,石琮挑挑眉毛,向中年人勾了勾手指头并说道:“不是要教训我么,怎么没见动静了?”一边说着,他又朝着愣住的中年人一伙靠了过去。
“你…你别过来,你再不滚开,我就报官了啊!”中年人仍在嘴硬,然而他与他的跟班们早就为石琮身上骤然增长的气势威吓得连动手的心思都失去了。此刻,他的内心只祈祷着石琮这尊步步紧逼的瘟神能尽快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最好这辈子也别再照面了。至于他方才仗着人多,向石琮与风伏勒索了二百钱的事情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呵,报官?”石琮停下脚步,笑了笑。
“对,没错!要是不想蹲大狱的话,就快些给我滚!”见石琮没有继续逼近,中年人还以为他是害怕了,便壮起胆子指着石琮,进而威胁道。
“你这龟孙子,还真是贱得独特呐!”石琮仰天狂笑,一边丢出了这样一句话。待他笑完了,忽地他脸色一变,从腰间扯出一块铁牌子,一把甩在了中年人的脸上。“孙子,给爷爷仔细看看这是什么!”
铁牌落在了地上,而中年人的脸也破了相,两道鼻血顺着他的嘴角留下,就在他脸上的惊诧即将转变为愤怒,随后一触即发时,他的眼角瞥见了地上那块石琮投掷过来打伤他的铁牌。霎地,他的腿像是一条没有骨头的毛毛虫一个劲地打颤,他的屁股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嘴巴张得大大地,却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怎么样啊,还想让我滚蛋吗?”这一回,耀武扬威的人轮到了石琮。
“官,官爷,误会啊,全都是误会呀!”中年人哭诉着,连滚带爬地想要抱住石琮的大腿,以博取原谅,却被石琮轻轻松松地甩开了。
瞥了好久丝毫没有骨气的中年人,石琮戏谑地道:“这么说来,你骗了一匹马、顺便诈我两百钱,最后还扬言要揍我,这些都是误会咯?”
“对,对对!官老爷您神机妙算明察秋毫,肯定都明白这些都是误会,我哪敢对您不敬呐!”跪在地上的中年人顺着杆子向上爬,与方才一样,丝毫不顾廉耻。
“误会,我误会个屁!”石琮突然发难,又狠狠给了一旁无辜的铁门一脚,随后他厉声说道:“你这目无法纪的奸商,自从你做生意到现在,到底是黑了多少人才练就了你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本事!”
石琮的话令中年人无从辩驳,只得嘴里一个劲地叫着没有没有,且接下来无时不刻不在寻找机会讨好石琮,至于他身后几人,早就在中年人认怂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脚印都没留下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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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丧着脸,中年人将他昧着良心从风伏那里蒙骗来的钱全数退还给了风伏,不仅如此,他还被石琮处以了一笔不亚于他骗来的金额的罚金。这一回,他算是赔了夫人再折兵,以旁人眼光真可谓大快人心。
在回何府的路上,风伏崇拜地仰视着石琮:“石先生,您真厉害,那个商人被您三言两语就吓破胆子了!”
谁知,石琮却摇头道:“没有的事,真正厉害的是它,我只是狐假虎威罢了。”说着,石琮捂了捂腰间。
风伏惊讶地问:“就这么一块铁牌子?”
“它可不是一般的铁牌啊,”石琮解下牌子,递到风伏手里。
目无转睛地看着石琮交给自己的铁牌,可是翻来覆去好几遍,除了铁牌正面刚正地印刻着“巡城府”三个大字之外,风伏再没有发现其他特别之处。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块重得不大趁手的寻常牌子。
石琮自然发觉了风伏满脸的不解,于是他问道:“小子,你见过耗子吧?”
“嗯,见过不少。”
“那你感觉它们如何?”
“在城市不常见,但乡镇里还是蛮多的。如果偶尔看见一只两只倒也没什么,就怕丰谷期的时候它们成群结队的出现,像一支军队一样,特别吓人。”风伏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他的答案。
“你说得不错,”石琮将风伏还给他的牌子收好,沉吟道:“但它们也是有天敌的,毫无疑问那就是猫。在这些老鼠们暗中蠕动时,如果有一只猫截了它们的去路,那么这支老鼠大军就是再壮大,也只剩下溃逃的份,这是它们的本性。”
风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追问到:“您是说,像刚才那位商人,就是这群老鼠中的一员吗?”
“是啊,”石琮说:“对一般人而言,我们只是披着官服的普通人罢了;但对于这些行惯了坑蒙拐骗、或是别的见不得光的事情的恶徒而言,我们就是那只抓住他们不放的猫。一旦他们干了些不伦不义之事,他们便会变得怯惧我们这些‘披着猫皮的人’,见到了我们,他们就只有束手就擒这一种选择,与那些常年栖身污渠的东西无异。”
“可是,为什么您不一开始就表明身份呢,这样一来不就避免了许多的麻烦吗?”
石琮耸耸肩,无奈地道:“府里规定但凡遇事必先以德服人,实在行不通才能掏出名牌。”
原来是规定,风伏深深点了点头。没想到,石琮又接了下一句话:“其实这规定也不错,看那龟儿子一副了不得的鬼样,我早就想教训教训他了。”
“……”
本来胸中满怀敬佩的风伏稍稍熄了点儿火。
再随意聊了几句,等到何墩回来,石琮便起身告辞,走得潇潇洒洒。
夜晚。这一夜风伏睡得很晚,只因心中琐碎叨扰。今日,他见识了生平难遇一次的东西,也为自己的稚拙再买了一次单,虽然此次他未曾陷入危险,却令他更为难过、自艾。自然而然地,他问过自己为什么这次事情轻松解决了,答案很明晰:这一次有人在全力地帮助他。可是,下一次呢?下一次遇到麻烦的时候,还会有人在他的身后推他一把吗?他不能期望每一次都有像石琮一样的好人为他助力,他深知。
与石琮闲谈时,盯着他的眼睛,风伏几度想要问他:“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强大呢?”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哪里是羡慕呢,分明就是嫉妒啊!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假若他有着山中霸王那样的威势、强健壮硕的体魄、震慑一切的胆气,那么,如今的他还会为人肆意欺骗、还会失去如此之多的东西吗?悔意,心内渐渐蔓延。
觊觎,是不会带给人们他们想要的东西,多数人唯一能做的,只有顺应天命。
不知何时,伴随着尚未解决的心事,他遁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