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教我来巡山哪啊~,咿儿哟哦咿儿咿儿哟
巡了南山我巡北山咯,咿儿哟哦咿儿咿儿哟”
……
歌曲稀奇,别人闻所未闻,声音稚嫩,在山间环绕不绝。
循声望去,唱歌的人年纪尚幼,正处在从童年向少年过渡的年纪。头顶双髻,身材偏瘦,面容微黑。相貌生的倒是颇为俊俏,尤其是那双被誉为完美眼型的桃花眼灵动异常,笑起来弯成迷人的月牙。
常言道人靠衣装,货靠包装,人们总讲究个卖相,说道卖相,这少年衣着却不敢让人恭维。
这少年上身穿了一件无袖布扣旧麻衣,下身一条墨染暗色过膝短裤,脚下则是一双草编线系的青色草履。手里拿着一截柳枝,随着他歌声的旋律打着拍子,身后还跟着一头瘦骨嶙峋的老黄牛,这身行头打扮,分明就是个小牧童。
牧童右手挥着那枝从河畔折下的细扬柳,左手牵着一根绳,身后跟着的黄牛牛尾挥得正勤,驱赶着令它烦恼的蚊虫。
这小牧童此刻行到了田间小路,歌声戛然而止,挥起柳枝驱赶黄牛,防止这畜生把田里的庄稼给毁了。
路两旁都是绿油油的麦田,长势喜人。今年风调雨顺,麦粒饱满,待到受了暑气,承了日照,不需几日,这绿油油的麦田就会成熟,变得黄橙橙。瞧这情景,今年又将是个丰年。
少年看着田中庄稼,面露浅笑,脚下却是迈开大步,想带着老牛尽快脱离这片田地。
不远处的小山村传来几声犬吠,炊烟袅袅。这时夕阳西下,余晖映在群山和田地间,显得这世外桃源般的小山村格外的宁静与安详。
小牧童牵着黄牛小心翼翼地过了麦田,终于上了大路,松了口气。
田边路旁蹲着几位农人,其中一个面相六十余岁,正“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看到牧童过了麦田,行上大路,吐出一口烟气,笑呵呵地道:“狗剩,回家啊?”
牧童停下身来,用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笑答道:“唔,王大伯还不回家吃饭吗?日头可要下山啦!”
王满仓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村,村中正在引火烧饭,冒出几股炊烟。王满仓从中找到了自家那一束,把烟袋锅在地上磕了磕,站起来道:“走吧,大伯与你一道儿!”
路旁的几位农人都已吃过晚饭,来到田边守着几日后的收成闲聊消食,牧童跟着王满仓跟他们招呼了一声,向山村徐徐行去。
王满仓身形佝偻,脚力到底不如年轻人。小牧童也放慢步子,缓缓跟在王满仓身后。
王满仓双手背到身后拿着烟杆,问道:“狗剩,你刚唱的曲儿又是你自个编的?”
牧童牵着黄牛,跟在王满仓身旁,听到问话,厚颜无耻道:“恩,当然是自个编的了,大伯您听别人唱过么?”
王满仓没看过《西游记》,不知道小钻风,自然也没有听过这首歌,他又问:“又是大王,又是巡山的,不想着好好放牛种地,长大啦想当山大王啊?”
牧童一脸鬼精,机灵道:“对啊,山大王多威风啊,等我当了山大王,就把您孙女抢了去!”
牧童说着还把赶牛用的柳枝背到了肩上,一副抗的不是柳枝而是大刀的模样:“抢去当我的压寨夫人!”
“诶呦!”
“好小子,不走正道,我那孙女还未满一周,你就起了心思啦?找打!”王满仓手拿烟锅在牧童头上敲了一记。
王满仓望着牧童手抚脑袋傻笑的模样,笑道:“想来也是,你也快十二了吧,既然想女人了,等哪天我给你爹说说,让他给你张罗个媳妇!”
“嘿嘿……”牧童正在傻笑,闻言接道:“这就不劳您老费心啦,我大哥都还没成亲,哪能轮到我啊?”
“哈哈,成亲不讲究这个,到时候给你小子说媳妇,可不要找不到你小子人影了!”
“哪能啊?真要给我说媳妇,那可就麻烦您了,有那长得漂亮的,甭管多少岁,剩子我全包了!”
本来王满仓是拿话逗他,不想这小子没羞没臊的。别说碗里的还没有呢,怕是手里还没有碗呢,居然就开始惦记锅里的了!
“哎呦呵——瞧你小小年纪,没想到花花心思倒是不少!你可没有你大哥老实!”
“哎呀,王大伯,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这事儿啊老天爷都管不着。”
“你就不怕到时候娶个母大虫?”
“瞧您说的,就是真娶个母老虎,到了我家,也得变成小猫咪……”
“好你个狗剩子,还真不害臊!”
“嘿嘿,只要我家养得起,还在乎这些啊!”
……
王满仓有意出言相逗,小牧童脸皮够厚,也不露怯,一老一少就这样在村中小路上渐行渐远,声音再也听不到。老黄牛摇着牛尾跟在身后,向着不远处炊烟袅袅的小山村缓缓行去……
此时余晖斜映,霞光绚烂多姿;阡陌纵横,田间麦浪滚滚;倦鸟归林,山中绿意盎然;几声犬吠,村中炊烟袅袅;蛙声阁阁,小河流水潺潺……
此情此景,像极了一幅意境清幽的水墨画。
王满仓嘴里的小牧童狗剩,大名唤做李登丰,这名字是他爹李大拿取的,寓意五谷丰登。
李大拿虽然是个庄稼户,但是常日里赶集入城喜欢听那些站街艺人说书,久而久之,虽不认字,也有了些“见识”。
家里的三个孩子,名字并不像村里其他人家逮着什么取什么一样随性。除了小名,李大拿还煞费苦心地给三人取了大名。
虽然村里人从没喊过三人的大名,李大拿也不在意,反正自己把名字给仨孩子取了,别人叫不叫那是别人的事儿,自己可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名字的缘故,李登丰打小聪明伶俐,能言善道,由于嘴甜,人又年少老成般的懂得分寸,是以村里人自小就很待见他。
他们却不知道李登丰之所以打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那是因为六岁那年生过的一场大病。
当年时值秋末,李登丰不知什么原因,全身高热,上吐下泻,病得下不了地。躺在床上嘴里还胡话连篇,看得让人心疼。
家里请了几个土郎中,针挑吃药,涂酒刮痧,也都不见好。
当时愁得李大拿整日间眉头紧锁,也失了农闲去听书的兴趣,母亲韩春花双眼通红,女红手活也停了下来。
当年家中长子李有余刚年满十岁,生性憨厚,幺妹李酒儿尚在襁褓,嗷嗷待哺。李登丰是家中二子,平日间聪明伶俐,乖巧懂事,父母很是疼爱,他这场病让一家人都陷入了忧虑。
李登丰高热半月有余,到底是命大挺了过来,可是病好以后鬼话连篇,整个人神经兮兮的,嘴里常蹦出些别人听都没听过的东西,家里担心他没好利索,不得不又请了郎中。
郎中把脉以后,却查不出病因,只能把这事归咎在李登丰此前发热的身上,让李韩二人不要心急,这事说不定过一阵子就好。不过这个一阵子到底是多久,却没有给出个确切的日子。
众人听罢,知道这病症医不好,听人建议想找几个“高人”来祛祛邪。李大拿是不信这些鬼神邪说的,但磨不过韩春花软磨硬泡,最后同意三天后去青阳城赶集时,请个道士回来做场法事。
却不想李登丰知道这事以后,这说胡话的毛病竟无药自愈,胡话再也没说过。
之前劝个三番五次才吃的药,现在端到他面前,直接一口闷。也不再说啥非法拘禁,嚷嚷着在做梦了,嘴里“横店”这个地名再也没出现过……
李登丰又变回了那个乖巧聪明的狗剩,甚至还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
家里人见李登丰“病愈”,也只有高兴,哪会深究其他原因,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李登丰早已不再是原来的李登丰了。
李登丰身上有了阳炎的记忆,阳炎可是自诩21世纪的新青年,讲文明、懂礼貌、讲卫生,有道德的社会精英。一次酒后见义勇为,错误估计敌我实力,被一板砖给穿越了时间和空间的极限,呼到了李登丰身上。
由于二人记忆融合,阳炎醒来之后对身边的人熟悉无比,熟悉到张口就能叫出身边人的名字。这地方的方言也是张口就来,不过刚开始因为记忆混杂,导致常常神经错乱,难辨自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阳炎还是身边人总叫的李登丰。
幸好原来的李登丰年纪尚幼,脑海中并没有多少记忆,不久二者记忆完全融合,此时的阳炎才能真正认可自己的身份。把前世阳炎当成了自己的一个梦,才不至于整天神经兮兮的,变成人格分裂。
李登丰所在的这个村子叫做小河村,三面环山,一条小河环村而过,沿谷而出。村里有五十余户人,村庄大体都建在半山的缓坡上,泥屋茅顶,错落有致。
李登丰和王满仓在村口缓坡上停了下来,李登峰知道前面那三间被篱笆围起来的茅屋就是王大伯的住处,调侃道:“王大伯,你可别忘了答应给我说媳妇的事儿啊!”
王满仓望着李登丰机灵的模样,忍俊不禁道:“行啦,忘不了,到时候给你说个像胖墩儿他娘吴翠花那样的!”
胖墩儿是李登丰的总角之交,儿时玩伴,名叫王二熊。
王二熊比李登丰年长一岁,长得比同龄人都壮实,从小跟人打架摔跤就没输过,大他三四岁的孩子也都不敢轻易招他。
他娘在村子里也是有名的悍妇,长了副牛目盆口,膀大腰圆,远远望去就是个凶神恶煞。
李登丰倒是不怕她,他嘴巴甜,为人乖巧机灵,他跟胖墩儿从小又一起长大,两家住的又近,来往颇多,所以吴翠花对李登丰倒很是照顾,显然把他看作了自己半个儿子。
李登丰听到王满仓这话,笑道:“王大伯,您这话我可得跟我吴大娘学学!”
吴翠花是小河村有名的悍妇,脾气火爆,王满仓可不想因为一时口快招惹了她,虽然看着李登丰像是在说笑,可谁能相信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嘴边能有把门的,还想再交代一番。
这时候那三间茅屋当中那间的木门打开,门后走出来一个衣着粗布麻衣,头裹布巾的妇人。
妇人面相三十余岁,相貌普通,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王家嫂嫂!”妇人正回身掩门,李登丰就抢先打了招呼:“嫂嫂,喊王大伯吃饭呐?”
这妇人自是王满仓的儿媳妇张秀娥。
张秀娥抬眼望去,见到了站在了篱笆外的二人,听到李登丰跟自己打招呼,点了点头,面露轻笑。
张秀娥行到篱笆旁,,道:“爹,吃饭吧,娘让我喊你呢!狗剩,你也快回家,说不得李叔他们都在等你哩!”
王满仓见到自己的儿媳妇,看来是家里已经开饭就差自己一人了,也压下了跟李登丰掰扯的心思。
王满仓也纳闷,自己怎么就跟这个十二三岁的毛头小子这么有话说,嘱咐了李登丰一声,拉开了扉门进了院子。
李登丰与王满仓道别后,牵着老牛缓步行在村中的小路上,这时候村子里响起了一声声呼唤,那是在叫在外边疯玩,忘记回家吃饭的孩子的声音。
李登丰听着呼唤,心中生出了丝丝温馨,记忆融合后,阳炎的记忆就像是自己的前世一般,这普普通通的小山村总能带给李登丰丝丝温暖的感觉。
李登丰的前世阳炎,父母早亡,是个孤儿,刚刚步入社会,就遭遇了穿越这种离奇事件,刚开始还有对山村生活的不适应。这个世界颇像古代却又不是前世任何一个朝代,在这样的小山村里生活,“初来咋到”的李登丰怎能适应?
后来山村淳朴的民风,和善的村民,安静的生活,把阳炎心里的浮躁一一涤荡。体会到这一世的父母温情,兄妹情深,李登丰当年“大病初愈”后烦躁的心才能平复,在这个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小山村安心生活下来。
不然现代人哪能承受得住古人枯燥的乡村生活?
李登丰正在感概,一声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在李登丰身后响起,破坏了这一切。
“剩子!等会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