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氏好不甘心!她可不认为,乡下的黄脸婆就是个手脚干净的,范老婆子人老眼花,家里的那些田地有多少出息,她还能真的挨个去问?那黄脸婆手里指定掐了不少钱。可她也不愿意让范秀才再跟黄脸婆接触,自己又不能去乡下直接跟黄脸婆要钱,就只能干看着。
范晓杰笑着收起了那钱,眼角撇过邢氏不甘的嘴脸。他娘这些年任劳任怨的服侍着父亲跟祖母,十几年了,却还比不上一个只认识几个月的小寡、妇?要不是这个女人不能生了,他们娘俩不定还得过得怎么凄惨呢,所以,他一点儿也不觉得有心理负担,不管是谁给的,给他,就拿着。他自己用不了,可以帮母亲用,怎么的也不能便宜了邢氏娘两。
范晓杰拎着刚出炉的点心,还有镇子上最好的胭脂水粉,范老太给的那些银角子也就只剩下了一小角了,可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麓山书院里虽然有很多有钱人家的少爷,可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孩子也不少,书院里为了让学子们安心读书,那些有钱人家的少爷们跟普通的孩子平时是分开上课的,虽然学的都一样,老师也一样,可是为了不让那些富家子嘲笑捉弄普通学子,书院吸取了别的书院的教训,从根源上就将两者区分开。同样的老师,上午给普通学子讲课,下午则是给那些富家子讲课,而像是君子六艺中的那些,学的好的,自然是由最好的老师来教,那些老师也都是真正的大家,并不会因为出身就对学子们区分待遇。麓山书院这一举措是大胆的,但是也是很有成效的。普通学子们不必因为自卑、怯懦而影响了以后的求学路,富家子也不会因为恃强凌弱而犯错。
范晓杰也算是普通学子,书院里会为普通学子提供抄书、打扫之类的轻快但是报酬不菲的赚取平时花用的法子,因为大家都可以做、都能做,所以也就没了后顾之忧,范晓杰每个月都从家里拿一两银子,可是其实他平时的花用,都是自己赚的,这些钱,他都攒起来,但是却从来没有交给自己的母亲。
范晓杰知道,自己的母亲是个传统的女人,就算是被父亲抛弃,也会为自己隐忍,而他想要报答母亲最好的方式,就是努力读书,考取功名。若是为官,就容不得出身上的一丝污秽,所以范晓杰有时很矛盾。他想要报答母亲,为母亲正名,可是只有出人头地了,才能做到这些;而要做到这些,就要母亲继续忍下去……范晓杰毕竟还是只一个少年郎,做不到深思熟虑,所以,他只能勉励自己好好读书,因为是母亲希望的。
转过一片小树林,看着村子就在眼前了,顺着那条走了无数次的小路,范晓杰提步上前,就要归家大的喜悦,让他步伐轻快。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一道清脆的声音冷不丁的响在耳畔,那声音软软糯糯,就像是点心铺子里的那种贵的要死据说来自以京城的酥糖一样甜在心头。范晓杰心头一震,来不及反应,脚下已经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过去了。
“这是《孟子》‘君子有三乐’!尽心章句上。”
“那具体什么意思呢?”范晓杰远远的瞧着两个人影一坐一站,就在树林边靠近村头的那一边,那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少年坐在铺了干草的大石上,旁边是一个穿了半旧的淡粉色衣裤的少女,那少女看不清面容,梳着两个丫髻,脑后的头发却是松散的编成了辫子。那个少年的声音如此熟悉,让他不觉得再上前几步,那侧脸,虽然比记忆中的清瘦,却正是从小就被父亲耳提面命,要自己一定要与之挣个高下的同村小伙伴,简昀生。
而那个少女的脸却是陌生的。此时,那少女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忽闪着看着简昀生,面上有期待,有丝丝笑意。范晓杰不由的捂上心口。明明那笑不是自己,那话语中的期盼也不是因为自己,可为何他却有了一丝心脏就要跳出胸口的激动?
简昀生噗嗤一笑,道:“清宁你又在耍宝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脑子坏了,这些私塾里的先生教过好几回了,怎么会忘记?”
樊清宁无辜的眨眼,“我这不是怕你跟那些村里祠堂里的先生教出来的那些小学究一样,整天摇头晃脑煞有其事,其实背的什么书什么意思根本就不知道。好好的孩子都给教傻了!”想她深受填鸭式教育N年的苦痛经历,穿到这里之后虽然没有幸运的进过私塾,却从骨子里痛恨这些误人子弟的半吊子。
“胡说!”简昀生笑骂道,“我们当年也是这样启蒙的,父亲那一辈……祖父那一辈,更早更早的先辈,都是这样的,哪个就像你说的傻了?我看就是你无理搅三分,非要说自己是对的!”
樊清宁却朝他吐舌扮鬼脸,别说装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是装五六岁的小女孩时,她都没有心理压力了,她此时的内心已经强大到斯,完全不需要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了,甚至会安慰自己,她这样做都是为了完全融合到樊清宁这个角色里。简昀生作势要拿手里的书去打她,樊清宁一个跳步躲开,“君子动口不动手!简昀生你不是君子!”
“我当然不是君子,我还没及冠呢……”简昀生一把捉住她,作势要挠她痒痒。“还敢直呼我名字,你不怕母亲骂你了……”
“不是有你帮我吗?”樊清宁笑笑,并不在意。这些日子相处,她也摸着简娘子的脾气了,她对自己女儿都没有好脸色,可绝对不会对自己儿子语气严厉。而她这个摆明了的受气包,也因为简昀生明里暗里的相护,可是几乎没被简娘子责骂过的。
“你呀!”简昀生拿出帕子递给她,刚才一阵笑闹,他没什么,可是樊清宁却是出了些汗。
“不要!水这么凉,擦了还得我洗!”樊清宁却不领情。
“你回来,也不怕着凉了。”简昀生拉过她,硬是拿着帕子给她把汗擦了。“回去我自己洗还不行?”他当初就是不注意,一场春寒,结果这一年几乎都躺床上了。
两个人小儿女般的嬉闹,却让范晓杰握紧了拳头。是了!上一次回来,母亲曾提过,简家又找了一个童养媳。因为母亲自己就是童养媳,所以他为了不让母亲伤心,自然不愿意多提这样的话题。原来,那个少女就是简昀生的新媳妇!……说不上自己心里空落落的是为了哪般,可范晓杰却觉得,自己真的有什么地方发生了变化。
“咦?晓杰哥,你今天沐休吗?”简芸芸奉命回去给自家哥哥拿件厚实的衣服,迎面就看到范晓杰脸色有一丝凝重的走过来。心道,莫不是镇上那寡、妇又惹了什么是非?心说范婶子真可怜,可她不是多话的人,虽然同村,又是一起长大的玩伴,可是毕竟都是大姑娘大小伙了,有些该注意的还是需要注意了。
“嗯……啊……芸芸啊,你哥哥身体好了吗?”问完了,范晓杰才觉得有些不妥。毕竟,从小树林过来只那一条路,除非简昀生他们不出声,不然一定会碰到,他这样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了。
“我哥好多了……”简芸芸还真的疑惑的往范晓杰身后瞧了瞧。
“那边岔路上的山枣也都落了,上次回来还没熟呢……”范晓杰说道。
“是呢是呢,你一个月就回来这么一次的……”
“我先走了,有时间再去找你哥哥……”范晓杰说着,急匆匆的越过她走了。简芸芸耸耸肩,不在意的去找自家哥哥了。虽然青娘也算是自己的嫂子了,可是毕竟她没成年,要是跟哥哥之间不注意的笑闹惹了闲言闲语,娘亲那里又不好交代了。可是青娘来了之后,哥哥不仅气色大好,性子也开朗了许多,让她觉得小时候那个调皮爱笑的哥哥又回来了,毕竟,从爹爹进京赶考路上发了急症过世,哥哥好似一夜之间长大,再也不是孩子气的他,而是小大人一样。她知道哥哥心里苦,可是却也心疼他。现在好了,哥哥身子好了,就可以继续去读书,但是她也不必担心哥哥一味的用功熬坏了身子,因为,青娘会提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