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书告退,留下二人在花房。
钟馗无事,漫步到门口,仰头朝上头望去,洛河之水被法力阻隔,悬在头顶。河水清澈透光,不时还能看见些鱼虾来回的游弋,景色可称奇异。
韩镇依旧一副花痴样,在为即将见到洛神而做着拙劣的演习。
钟馗自觉好笑。
由于职责所在,自己见到的人间以苦难事多,难免心中不受此影响,在很多时候,也忍不住想要学韩镇一样,放任无拘,但也只是想想便罢。见识到韩镇的谑闹,一时间自己的心情竟也轻松不少。
不过他还没忘了紧要的事。
昨晚的食心鬼一身并非修炼而来的怪力,叫钟馗耿耿于怀,常玉卿所言什么因食了终南老道之心一说,并不能叫钟馗信服,心中仍疑惑重重。原本是想把义子安排好后就回阴司向六天宫禀报此事,不料却诸多耽搁,还被韩镇强拉来流霞宫。见韩镇的架势怕是一时难以脱身,钟馗便将昨晚之事详情托出,以此为自己离开的藉口,也可令韩镇加强对其所管下洛阳城的佑卫,以备不测之难。
韩镇正自沉迷臆想,听钟馗一番言语,顿时寡然。“绿眸?怎么,没经修炼的恶鬼竟有绿眸的鬼力?”
钟馗迟了片刻,才终于道出了自己的担心,“这恐怕是个不太好的兆头。”
“嘿……又是严伯龙……是那家伙搞出的名堂吗?”
韩镇的心头也隐隐有些不安,瞥一眼钟馗的表情,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钟馗不愿听到的人的名字。
“严伯龙!”
多么熟悉的名字。
就像打开闸门,曾经的许多记忆现在都一幕幕回映在脑海,换来现在更加的痛苦。
原常明堂统领,阴司镇魂将军——严伯龙,被酆都大帝称为‘六天之下’的人物,如今却早已物是人非。
自那一年逃离阴间另立门户,就多有其犯下的恶事传出,原本属于其部下的鬼捕也有多人被杀,曾经的常明堂头领竟罔顾轮回,逆天行恶,酆都大帝一怒之下,发兵缴伐。
最后严伯龙重伤之下逃逸,不知所踪。
那一场恶战,身为常明堂副统领的钟馗也被迫参与,曾经亲切可敬如同兄长般的人物,并肩与共的兄弟,却成了自己的对手。
那一场恶战……钟馗已不愿再想起。
“也许吧,近些时日的风波跟他当年的行事风格也有几分相似。”钟馗不无唏嘘,“或许……是别的什么人也,也不是没可能。”在钟馗内心,他是真的不愿这近来发生的事与严伯龙有哪怕一丝的关联。
“如果真的是严伯龙的话,”韩镇沉沉说道,心头升起的那一丝不好的预感叫他不悦,“如果真是他的话,当年侥幸逃脱,蛰伏许久重又现身,想必是已有了准备,怕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吧。”
钟馗不言语了。
回忆如果不能忘掉,那就把它埋在心中最深最深之处,但是到头来呢,得到的只是如火山般喷薄而出的痛苦。
韩镇与钟馗交好多年,跟严伯龙也颇为熟稔,现在钟馗心中百味杂陈他自然也晓得,轻轻拍在钟馗的肩头,四目一对,彼此沉默。
屋外,阳光正好。
门外三员大力鬼差垂手侍立。
天上,透过河水的斑驳光影被揉碎了洒在这花园中,花正艳,竹浓翠。园中,光影斑驳的景致,小径,上明暗相间的荫影,都一起的合着某种律动摇曳生姿,钟韩二人心头的沉郁苦闷也随着这个节拍淡化了不少。
“你们是什么人?”
二人的心绪刚刚稍有放松,却猛听的背后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呵斥。
转过头来,原来从花房后门里走进一个衣着绯红的年轻姑娘,看样子要比清书小一些,却也是个美人坯子,可是听她说话的语气,便知是脾气难以招惹的霹雳娇娃。
果然,看花房里的两个男人闻声转过头,红衣姑娘已看清了来人,道:“哦,你个色城……”
“隍”字还未出口,眼光瞟到站在韩镇身后钟馗的脸上,顿时小姑娘被吓的花容失色,口里结结巴巴,“你……你……你……身后,那是是什么怪物?”
韩镇摆手,“别大惊小怪,雅画姑娘,一点也没有女子的矜持,看把你吓的,一张多好看的脸都变了形,清书姑娘可比你强上百倍,她看见这张脸时,可也没跟你这样仪态尽失。”
呵斥他们的年轻姑娘是洛神座下最小的四婢,雅画。
洛神座下有四位贴身侍婢,分别是香琴,妙棋,清书,雅画。一样的美人,但四人的脾气秉性却各不相同。香琴稳重老成,侍奉洛神的时间最久,说话也最有分量。妙棋性格刻薄,说话尖酸,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别想在言语上占到一点的上风。洛神有时对她也头疼得很。
而清书的性格跟妙棋正相反,温柔体贴,和蔼亲切,宛像一位大家闺秀,这次带领一行人入宫,钟馗对她的印象倒是很好。第四位,也就是最小的一位,就是眼前的这雅画了,性格上活泼可爱。或许是还未长大,见识也不够多,说话有时没大没小,行动有时有些冒冒失失。
不过这小姑娘倒是有一点小聪明。一旦惹了祸事,立刻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叫人看来心生怜爱。
雅画听了韩镇的取笑,嘴上也不示弱,“好你个色城隍,竟敢私闯流霞宫,而且还带来这么个……”顿了一顿,心中思忖,刚才二人的亲密程度,再见这位的衣着打扮,想必也是位有来头的人物,最后的“怪物”二字便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色,色的,说着多不雅,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韩镇反而一本正经的推讲起自己的一套怪理论,“我以纯粹欣赏的眼光看待美女,何错之有?所谓‘女为悦己者容’,若无我这般欣赏,你们打扮这么漂亮还要给谁看呢?”
“呸!呸!呸!也不知羞。还敢枉任城隍,真该把你捉到阴间尝尝油锅地狱的滋味,看你还敢不敢这么好色。”
雅画这姑娘最近不知在哪里听了一些关于幽冥界的奇闻,惊讶之余颇感兴趣。对于故事里面的阴间十八层地狱更是好奇的很,这次跟韩镇斗嘴,不知深浅的她就说出了“油锅地狱”。
“油锅地狱”乃是地府阎罗下十八地狱之一。
凡是****,盗贼抢劫,欺善凌弱,拐骗妇女儿童,诬告诽谤,谋人财产妻室之人,死后打入油锅地狱。
韩钟一听,俱都一惊。
这地狱之咒骂在阳间算是狠毒的话了。他二人身为鬼使,最是知道地狱之酷恶,也最忌讳此种咒骂,即便依着韩镇的性情从未敢拿此作玩笑,而这个姑娘年纪轻轻的,竟然出口这般恶毒。
韩镇欲待出口教训,只听的后门里又有一声斥责传来,语气略带愠怒。
“放肆!”
三人一起看去,门开处,步履响声,正有人缓步而出。
开头走出三位女子,一衣素白,一衣浅绿,一衣杏黄,第三位走出衣着杏黄的就是清书,而其他两位看样子想必就是洛神座下的香琴,妙棋了,样貌也足可称佳丽。
头名白衣女子眼睛斜撇,略带怒气对着雅画轻斥,“太胡闹了。”说着身姿婀娜般闪至一旁,再听得环佩叮咚,三人身后又走进一名女子。
“啊!!!”
连钟馗也惊得呆了。
这便是洛神仙子!
世人都道洛神有倾城之绝色。现在看来,真非谦词。
但见洛神并无过分装扮,只一袭平常时间常着的衣饰,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卓然之姿,异于其他庸俗之辈。眉弯里蕴着一泓秋水,常含着笑意盈盈,凤钗衔珠,端插在乌云鬓间,隔着衣袖薄处看去,肤色如脂,更兼玉体香气。都赞她是仙子,便是真个天上的仙女与洛神相较,也差着三分。
洛神柳眉一皱,樱唇初启,“胆敢如此无礼!看不罚你面壁去。”
向着韩钟二人盈盈一礼,“都怪小女子管教不严,婢子有失礼处还望城隍大人和钟元帅见谅。适才听清书回报,说是两位莅临宫中有要事相商,我当时还怪她怎么不把贵客领到客厅,却带来这花园,于是前来邀二位先到客厅小憩,至于……”
洛神看花房正南门外三位鬼差脚边的大缸,便道:“那些便是牛乳?”回头却惊见韩镇一脸怪异,不由惊呼:“城隍大人,你……”身边四婢也都叫嚷起来。
钟馗虽然惊艳于洛神的美貌,不过倒还没到呆怔的地步,听到惊叫,朝身边一望。韩镇!韩镇竟然僵化。鼻孔中两行血流不止,有不少已流到了大张着的口里,也难怪众女见了惊慌。
钟馗脸上一赤,也觉得难堪,从衣摆下撕下一缕布条,蒙上韩镇的双眼,抬起右手,使不大不小的力道朝他头顶拍去。
“啪”地一下,韩镇只觉得脑中清明空灵,这才悠悠醒转过来。虽有了意识,却又意识到眼前漆黑一片,大惊失色,“我的眼睛!”
两手朝脸上摸去,“哦,原来是被蒙住了眼睛,吓得我……”作势便要扯下布条。
“还是先把鼻血擦擦吧,省的你又作下丑态,唐突了佳人。”钟馗好言提醒。
韩镇不愿在仙子面前再露丑样,如此蒙了眼,虽说瞧不见,心里那股难抑的激动倒平复了不少,好在钟馗有此法,自己已把洛神的美貌牢牢的镌在脑海,这一生也再难忘掉的。
只是行路要靠钟馗扶助了。
擦净了脸上的鼻血,韩镇这才道:“告罪,告罪。还望洛神仙子涵谅,这回蒙上眼,再不会刚才那样了。”洛神身边的绿衣婢女妙棋冒出来一句,“干脆剜了眼睛,才不会再犯。”
好个厉害的妙棋,韩镇可不招惹她,讪讪笑着,故作无视她对自己的刻薄言语。